若是她早知道先魔皇活不了多久,就不会小心谨慎地将与云溯望扔到人间界。
她应该将云溯望一直养在身边,亲眼看着他死才放心!
……
二十多年前的冬日清晨,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
凝姬生产过后转移了身上的化妖劫,元气大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有余才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今日她醒得早,因为她那叫人不省心的便宜儿子又开始哭闹,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没心思给一个生下来就是为了替她去死的工具取名字,又生怕一个不慎,好不容易摆脱的化妖劫回到自己身上,因此这段时日照顾孩子的都是她的竹马舒从月。
是个妖族都知道,照顾孩子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刚出生的妖族幼崽肚子饿的时候哭,将尿布弄脏的时候哭,甚至醒来时发现身边无人陪伴都会哭。
又吵闹又麻烦,这是凝姬对那孩子唯一的印象。
她被吵得心烦,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向舒从月提议,早些将孩子送走。
舒从月听了也很高兴,若不是为了凝姬他又怎会亲自动手照顾情敌的儿子?
如今凝姬对孩子没什么感情,他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当下开始着手安排去人间界丢孩子的事。
他的动作很快,当天傍晚就和凝姬混在运送药材的车队里出了北陵城,而后一路往南,渡过落玉川,不过一天工夫就到了人间界。
似乎是预感到即将被抛弃,这一路上凝姬的儿子表现得分外乖巧,纵使车马颠簸摇晃也不再哭闹,只有当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出声。
只不过那两声细细的喵喵叫并未换来凝姬和舒从月的同情,他们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将这半妖半魔的小灾星送走,免得夜长梦多。
按照原先的计划,凝姬是打算找个人贩子从中牵线搭桥,然后将儿子卖出去。
最好能卖个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这样人家不会短了她儿子的吃穿,能将人顺利养大。
只有让五道化妖劫自然而然地一一应验,这存在于血脉之中诅咒方能彻底消失。
在云溯望刚出生的时候,凝姬其实想过,亲自动手直接杀他五次,这样也算一了百了。
但是舒从月却说这法子行不通,若是不待化妖劫发作就让人横死,那这诅咒最终仍是会回到凝姬自己身上。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息了这念头,留着这孩子的命。
魔皇之子,确实不是说死就死的。
她听闻北陵宫里那位从出生开始就病病歪歪的大皇子夜朔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病危一次,可每次又都顽强地挺了过来。
折腾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是没有断气。
许是因为大皇子的病反复无常,耗光了魔皇陛下全部的耐心,魔皇近些日子颇为关注凝姬的儿子。
前些日子还特地派人送来了一块美玉吊坠做孩子的出生贺礼。
云溯望的生辰是十月初一,正赶上寒衣节,算不上是吉利的日子。
魔皇平日里事务繁忙,那日听说了消息也并未前来看望,后来又因为大皇子的事与魔后起了争执,就更加没兴致来看凝姬母子。
凝姬本以为魔皇已经将孩子的事给忘了,可对方突然派人送来礼物让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她明知道这孩子肯定是要顶替自己去死的,只等着挑个合适的时机偷偷送走,然后派人告诉魔皇陛下孩子夭折了。
所以她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儿子得到魔皇重视……
找人贩子卖孩子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人间界临近年关,人人闭门不出筹备过年,没有哪家想在这忙碌的时候再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凝姬在客栈中百无聊赖,便拿出魔皇送的吊坠把玩。
魔皇向来出手阔绰,送她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凝姬原是没将这个不起眼的太极阴阳鱼吊坠放在眼里的。
但是细细观察,她才发现,这吊坠下面的一黑一白两枚玉坠质地光洁细腻绝非凡品。
玉坠的背面还有各有一个魔皇亲手刻的字,一个“溯”字和一个“望”字也不知究竟是何寓意。
放出微弱的妖力探查,发现这玉坠似乎还是一个不错的法器,具有吸收储存力量的功效。
凝姬想起自己的便宜儿子是妖魔混血,未成年之时难以长时间维持人的形态,要是突然变成了猫或者变成了魔定会出大乱子。
为防万一,凝姬便托舒从月动手,将云溯望源自妖族和魔族的两股血脉之力尽数封存在了玉坠之中。
又过了几日,那个收了钱的人贩子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附近村子里一个姓云的农户有意买下凝姬的儿子。
原来那农户的妻子前些日子也刚刚生了一个儿子,不慎染上风寒夭折了。
农户的妻子舍不下儿子,哭了许久。如今听说凝姬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年岁相仿,价钱又便宜,便立刻动了心思。
凝姬巴不得早日将儿子卖出去,打听好了那户人家养得起孩子,便一日都不拖延,当晚就将云溯望交给了人贩子。
人贩子把孩子给云家人送去的时候,农户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孩子抱在怀里,只觉得云溯望生得水嫩白净,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不由得好奇道:“这孩子乖巧可爱,又没病没缺的,哪家娘子舍得卖?”
那人贩子见凝姬一直小心遮着脸,又和身边的男子颇为亲密,心中早就猜测这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与人偷情生的野种。
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早点给孩子取个名字,他就成你们家的人了。放心好了,没人会来找他的。”
农妇连连称是,可偏偏她和丈夫都不识几个字,更别提起个好名字。
后来还是个识字的邻居看了男婴脖子上的玉坠,这才有了“溯望”这个名字。
只可惜凝姬根本不知道,她的儿子最后是依玉坠上的字取了名字。
她一口一个“舒望”,恳求了许久,云溯望也不肯动动手将她从魔族乱军之中救出来。
就这样,现了原型的凝姬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死劫。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惊觉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忍不住叫道:“舒望!母亲知道错了,你若是再不救我出来,你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你有什么不满,尽可以说出来,母亲一定会改。你肯定不会这么狠心要我死的,是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远处那个沉默旁观的剑修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她身上。
云溯望擦拭干净手中的佩剑,似是一点都不着急:“母亲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安舒望这个名字不过是去见你的路上临时取的。”
他这话一出口,凝姬又是气愤又是羞愧。她试图换个称呼,让云溯望对她生出一些好感,于是学着刚才仲氏兄妹对云溯望的称呼改口道:
“是我不好,舒望君。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若你能救救我,北境大军全部归你调遣。
当初将你送到人间界的主意都是舒从月出的,我心里是舍不得的。”
云溯望听她这般胡乱攀咬,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舒望君魔皇给的封号,同样不是我的名字。
母亲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从未关心过,又说舍不得我,这叫我如何敢相信呢?”
他说到这,已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凝姬见他不肯出手,只能咬着牙左冲右突试图逃离。
只是她身边的这些魔族士兵像是有意和她过不去,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跑,总有人堵住她的去路。
不一会儿更多的魔族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甚至还有骑兵骑着马飞驰而至。
有好几次,马蹄擦过凝姬的头顶,惊得她缩成一团,想动又不敢动。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喊道:“舒望君也不对,安舒望也不对。那你到底叫什么?”
远处云溯望轻飘飘地应道:“我叫云溯望。”
凝姬听到这个回答明显窒住了,她早该想到的,当初人贩子寻的那户人家姓云,而魔皇送来的吊坠上恰好有“溯”“望”两个字。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她又从未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放在心上。
将儿子送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当他死了。
后来先魔皇身死,夜朔云登位,她出逃得匆忙,连云溯望在人间界是死是活也没花心思打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