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小声道:“季禹棠遇到的那件事情,就更不算稀奇。你知道,自古离间男人,常喜欢用美人计。美人计使不成的时候,就可能会顺势变成蛇蝎美人计。我早早便被人提醒过,见得多了。那两人的斤两,都不算什么。顾五郎,你以后出门,也要堤防好这些事情。”
顾风简沉思片刻,然后说:“这是一门了不得的本事。既然连御史公都欣赏你,说明你确实是个可造之才。你脑子转得快,不是单纯靠学能学到的。”
“可造之才?”宋初昭念了一遍,然后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怕不是造作的造。
宋初昭捶手:“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讲。御史公似乎很想将你招进御史台,约了我好几次。你说我是拒绝他呢,还是该答应他呢?”
顾风简问:“你想去吗?”
“我想不想又不重要。”宋初昭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换回来。御史公想招的,也不是真正的我。”
顾风简说:“你如果想的话,可以去看看。做得不高兴再退就是了。”
宋初昭:“我主要是怕他们官署里的人,见了我的面,说钦佩我的才学,让我先吟诗一首。那我可得哭给他们看了。”
顾风简说:“这个不是问题。你若是不想作诗,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他们自然不敢了。”
“盯着他们看就好了吗?”宋初昭摸了摸自己唇角的弧度,“我娘说我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憨厚。”
“你这样做有没有用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脸,是可以这样做。”顾风简顿了下,又提醒说,“不过你不要那么快答应,先推辞一番,就说还没想好。”
宋初昭:“我知道!你们文人恃才傲物,要三顾茅庐才能体现诚意是不是?”
……是不想再引顾国公生疑罢了。顾风简说:“是的。”
二人有的没的聊了一阵,待顾风简真的有些累了,宋初昭起身告辞。
跳出窗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来找顾风简聊他骗人的事吗?
宋初昭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还是算了,看他现在这样子,也算是遭了报应。
顾风简靠在床头,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是滂沱的大雨与漆黑的夜幕。
紫色雷霆闪过,他听见上方有人在喊:“喂,下面是不是有人?”
第28章 风雨
宋初昭不记得二人有什么过往了,但是顾风简无法忘记那如山崩海倾一般的风雨。
那段时日他心情极其不好。跟着福东来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后都要重新学习整理。国子监的同窗对他陌生又戒备,顾家的一切也叫他无所适从,他便借了个游学的机会逃也似地离开了。
原先路上还有几位青年相陪,临近边关时,众人意见有了分歧,顾风简决定自己走。
随后开始下雨。起先是普通的大雨,结果那场雨越下越大,始终没有停歇的征兆。
他的马受了惊,完全不听使唤,将他带到一条偏僻的山道里。而后开始癫狂地嘶鸣,最后将他甩了下去。
顾风简滚落在一个斜坡上,腿脚受伤,无法逃离。
半倚靠在土坡上的时候,他心里还想,自己的性命怕是要交代在此处了。
便是这时,宋初昭出现。她问自己:“你上的来吗?”
顾风简当时听着觉得不对,因为那声音清脆中带着点稚气,雌雄莫辨,但年纪应该不大。
他回了一句:“不行,我腿伤了。”
上面的人说:“你等等。我看看怎么把你弄上来。”
紧跟着轰隆的滚动声响起。
宋初昭沉默了片刻,严肃说:“前面山上有一颗石头滚下来了,这雨太大,再不离开要有危险。你趴的地方有积水吗?”
顾风简:“还没有。”
宋初昭急促回了一句:“哦。”
顾风简猛地咳嗽,听着人声渐渐远去。
从刚才的声音分辨,他知道上面只有一个人。想对方年纪不大,碰见这么危险的事情,自救都成麻烦,应该是离开了。
结果没过多久,一道黑影直接跳了下来,卡在他旁边。
顾风简身形后退,紧贴住石头。
他只能分辨出对方的四肢和身材,以及头顶高高扎起的头发。
宋初昭抹了把脸,将雨水甩去。奈何今夜的雨实在太大,连说话都很费力气。她顶着满脸湿润说:“天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本想找找有什么东西能把你拉上去,结果不小心抓到了根带刺儿的东西!”
顾风简看向她的手,毫无意外是漆黑的一片。
宋初昭说:“我怕你留这里害怕,所以我来陪你了。”
顾风简懵了:“什么?”
宋初昭说:“快一点,先上去,高处的泥土快被冲松了。你这里地势低,过不了多久,要么积水,要么被埋。”
顾风简问:“我怎么上去?”
宋初昭说:“爬上去啊!”
顾风简:“我爬不上去,我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推你上去,快!”
宋初昭一双手提住他的腰带,往上托举,示意他抓住上面那根粗壮的树根。
“这坡不陡,你认真听我的话,我带你上去!你努把力呀。”
二人贴得很紧,宋初昭几乎是一步一步带着他,在往上攀爬。
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回到主路。路面上凹凸不平的泥洼里,已经积了不少水。
宋初昭为了托他上来,整个人狼狈不堪。此刻呼吸沉重,体力也已告罄。她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又很快站起来,示意顾风简也赶紧起身,并朝他伸出来。
“你牵着我,不要摔跤了。”
顾风简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指冰凉,掌心却十分温暖。二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顾风简摸到她的手满是粗糙。那种粗糙不单是老茧,还有手掌被水浸泡后的浮肿,以及伤口外翻所造成的不平整。甚至有些地方仍有尖刺的东西。
顾风简想起对方说抓到了有刺的藤条,连忙问道:“你手没事吧?”
宋初昭呲呲抽气:“你看这……我不好意思说有事,又不想违心说没事。你何必问出来呢?”
顾风简:“……对不住。”
宋初昭道:“这时候说对不住有什么用?你不如多说两句称赞我的话,颂扬一下我的威名。”
没有回声。
宋初昭气道:“喂!”
离开了山坡,没有植物遮蔽光线,视线终于清晰了一点,让顾风简能看清宋初昭的五官。
那是一张还略带稚气的脸,眼睛明亮璀璨,神色张扬灵动,正朝他龇牙咧嘴。
宋初昭:“兄弟年纪不大吧?到这里来做什么了?”
顾风简说:“我比你大多了。”
宋初昭:“你衣服的布料光滑柔软,显然是个富家子弟。四肢绵软,没有学过武。只身骑马,多半是想不开离家出走了吧?”
顾风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骑马而来?”
宋初昭又气道:“我在外面看见你的马了!险些被你的马踏死!马上面还挂着你的包袱,我就晓得你可能被它甩在了半路。这段路不好骑马,我暂时将它系在山道口,等到了外面,再准备离开。”
顾风简惊讶道:“你回来是专程为了找我?”
宋初昭说:“不然呢?谁没事往这个只有鸟拉屎的地方瞎蹿?”
顾风简问:“……你又为何半夜出行?”
宋初昭坦率道:“闹脾气了离家出走逛一圈啊。这你还不懂我?”
顾风简:“……”
顾风简的这份感动不上不下,没了着落。
二人早已被雨淋得湿透,偏偏山风开始吹起,叫他们遍体发寒。
顾风简身体的热度在缓缓流逝,他甚至快要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于是单手上移,抓住了宋初昭的衣服,而后又改成两只手都抱住了她的手臂,紧紧贴着她。
宋初昭皱了下眉,倒是没躲,问道:“你抖什么?”
顾风简:“我没抖。”
宋初昭震惊道:“你抖得特别厉害!”
顾风简坚持:“我没抖。”
宋初昭好笑:“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没抖你抱我做什么?”
顾风简:“担心你跑了。”
“诶,你这人还挺不客气的。”宋初昭惊讶道,“我以为你会敷衍一下,叫我不要管你,自己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