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丢掉烟,用脚尖把烟头碾灭,碾进落满银杏叶子的泥土里,然后抬起头,冲艾俏勾起食指,无声地叫她:“妹妹,过来。”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艾俏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又在叫她“妹妹”。
艾俏笑起来,冲他挥了挥手,离开窗前,打开门走出去,走向那一树金黄。
娇小的女孩子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风一吹,蓬乱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袖裤管随风起舞,给人一种将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江槐连忙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乎这样就能把她留在人间。
“轻点!”艾俏对他早上的力道还记忆犹新,小声提醒他。
江槐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松开她,往后退出一步。
手腕上的温度消散,艾俏莫名有点怅然若失,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江槐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艾俏又问。
江槐不好意思地笑笑:“跟在你哥自行车后面跑过来的。”
“啊?”艾俏愣了一下,说,“这么远跑过来,打个车跟着多好。”
江槐挠挠眉毛:“当时来不及。”
艾俏先入为主的思想又开始往贫穷上面想,暗暗自责自己不该这么说,大佬肯定是没钱打车,所以才会跟着自行车跑,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了?”江槐见她皱着眉头不说话,关切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艾俏说,“你来这么早,为什么不进去找我?”
江槐耸耸肩:“原本想等你哥走了再进去,可你哥哥太多了。”
艾俏哈哈一笑:“是啊,我也觉得太多了,虽然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有时候真的好烦呀!”
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豪,江槐一点都没觉得她“真的好烦”,反倒觉得她很为自己有那么多哥哥而骄傲。
女孩子果然心口不一。
江槐不禁想起自己的妹妹,江十六个讨厌鬼,她好像从来没为自己有哥哥感到骄傲,甚至还巴不得早点把哥哥折磨死,她好一人独享爸妈的宠爱。
“你有哥哥吗?”艾俏问他。
江槐摇头:“没有,我只有一个妹妹,表哥倒是有一个,但他在外面是我小弟。”
“什么鬼,表哥给你当小弟?”艾俏笑道,“那你妹妹呢,她漂亮吗?”
江槐指指自己的脸:“我俩双胞胎。”
“哇,真的吗?”艾俏瞪大眼睛,“这么说你妹妹很漂亮了?”
江槐笑起来:“你是在变相夸我吗?”
明显带着戏谑的语气让艾俏羞红了脸,“我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江槐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特别严肃认真地问道,“承认我帅很难吗?”
艾俏的脸更红了,吭哧了半天,冒出一句:“你饿不饿,我有香酥鸭。”
小姑娘因为羞涩而目光闪躲的样子像受了惊吓的小猫咪,十分可爱,江槐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天色完全黑下来,院子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照着银杏树,也照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青涩而朦胧的暧昧在两人心底蔓延,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
夜风掠过,艾俏哆嗦了一下,缩起脖子。
江槐忙脱下校服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的长发掏出来,拢到身后。
靠得近了,艾俏闻到江槐身上的气息和淡淡烟草香味,心跳又乱了节奏。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接近江槐就会这样,慌乱中,她突然想起爷爷叮嘱她的话——千万不要对男孩子动心。
她从来没动过心,也不知道动心是什么感觉,所以,现在是动心吗?
艾俏吓了一大跳,连忙向后退开,惊恐地看着江槐。
“怎么了?”江槐问。
艾俏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香酥鸭。”
说完转身回了病房。
她在躲避?
江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艾俏不但拿了香酥鸭,连同大哥带来的饭菜也提了过来,一股脑全都递给江槐:“你拿回去吃吧,都是新鲜的。”
她想着江槐也没什么钱,吃个肉不容易,反正现在天冷也不会坏,这些够他吃两三顿了。
“……”江槐想推辞,看看她殷切的目光,只好接过来。
艾俏又踮着脚把他的外套给他披上,说:“我在你口袋里装了二十块钱,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你打车用的,天太黑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
“……”江槐哭笑不得,误会他没钱也就算了,居然还怕他一个人不安全,她到底知不知道大佬的名号是靠什么得来的?
“俏俏!”走廊上人影一闪,艾星璨进了病房。
艾俏吓一跳,忙转身往回走:“我二哥来了,你快走吧!”
江槐也不想被她家人看到,闪身躲进了暗影里。
艾俏刚进走廊,艾星璨就从病房出来了,到处找她:“俏俏,俏俏……”
“二哥,我在这呢!”艾俏上前抱住他的胳膊。
“跑哪去了?”艾星璨说,“天都黑了,一个人瞎跑啥?”
“没瞎跑,就是到院里透透气。”艾俏说,“你忙完啦?”
“嗯,饿死我了。”艾星璨说,“冷血动物刚才送来的饭菜呢,快拿来给我垫垫肚子。”
“啊?”艾俏顿时慌了,“那什么,刚才有个小孩儿没钱买饭,我送给他吃了。”
“哪个小孩儿,也在这住院吗?”艾星璨随手揉揉她的头发,“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善良的妹妹,算了,不还有一只香酥鸭吗,我就吃它了。”
“呃……”艾俏吭吭哧哧地说,“香酥鸭也送给小孩儿了。”
“不是吧?”艾星璨郁闷道,“你怎么这么实在,小孩儿能吃得了那么多吗?”
江槐躲在树影里差点笑出声,等到艾俏拉着哥哥进了屋,他便拎着饭盒迅速跑出了医院。
小丫头,居然把他说成小孩儿!他伸进口袋,掏出两张十块的钱,对着灯光看了看,嘴角勾起笑意,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一刻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家娱乐.城门口。
江槐用自己的钱付了车费,提着饭盒下了车,抬头看看那面霓虹闪烁的招牌,上书三个大字:花枝俏!
花枝俏是著名的商界女强人花枝女士一手创立的集团公司,最初只是一家种植花卉的乡镇企业,二十年来,在花枝女士的英明领导下,产业遍布全国,经营范围也从最初的养花卖花扩充到各行各业。
不但有以花卉种植,品种培育,精油加工为主业的基地,工厂,进出口贸易公司,还有运输公司,建筑公司,渔业养殖公司,餐饮娱乐公司等等。
总之只要是赚钱的买卖,花枝女士都能插上一脚,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得风生水起,她甚至还在当地创办了两所园林学校,自己担任校长,其中一所现在已经是被国家收编的农业大学。
花枝女士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明明是肩负着重大使命的集团董事长,偏偏喜欢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一年中得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各地吃喝玩乐,剩下小半年在自家的山庄里虚度时光,若是哪天无聊了,就虐待亲生儿子玩。
很不幸,他就是那个亲生儿子。
唉!
江槐叹口气,这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女儿就要富养,儿子就要穷养呢?
比如江十六,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甜甜地叫一声“爸”,就可以轻轻松松从老爸手里骗走一大笔零花钱,而他却要被亲娘逼着在自家开的娱乐.城里打工赚生活费。
找谁说理去?
唉!
这都是命啊!
江槐摇摇头,拎着饭盒进了娱乐.城。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正是娱乐.城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大厅中央宽阔的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女扭.腰摆.胯地挥动着双手,踩着癫狂的舞步,在闪光灯的映照下,像一群来自地狱的魔鬼。
江槐穿过熙攘人群,直接去了包房区,打算先找个房间把饭吃了。
路过一个包房门口,有两个醉醺醺的小青年正嬉皮笑脸地把一个姑娘往里拉,姑娘不愿意进去,扒着门框不撒手,大声喊救命。
灯火昏暗,舞曲震耳欲聋,人们都在狂欢,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来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