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见方的神台上只供奉着一尊神像,却与寻常庙宇中光辉伟岸神色肃然的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是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斜靠一张矮几,慵懒地侧坐在神台上。
一身广袖黑衣,肤白如雪剑眉如画,黑发随意披散垂落肩头,一条手臂靠在膝盖上,体态风流俊雅,微微勾起的唇角却写满了玩世不恭与鄙夷。
这路边小庙,不知请来了什么能工巧匠,竟能把人塑造得这般神似。形貌精神,栩栩如生。
看着眼前这张曾与自己朝夕相处三百年,十七年前终结了自己性命的少年面孔,云澈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垂眸盯着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少年看了一会儿,云澈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习惯性地如同当年在望虚山上一般,抬手把他的头发撩到了耳后,理了理他松松垮垮批在身上衣襟半开的长衫,将他的衣带系好。
细腻的发丝触感柔顺,好像真的一般。云澈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垂眸向他没有被衣服遮掩住的脖颈之间看去,皮肤白皙肌理细腻,修长的脖颈上,甚至还能看到曲线玲珑凸起的锁|骨与喉|结,哪里是塑像的模样。
目光下移,少年的小臂上盘着一条长龙,飞腾之势不怒而威,盘据了大半条手臂。云澈记得他从前并无纹身,不知是何时有的。
云澈伸出手,修长的三指搭上他连筋脉纹路都清晰可见的手腕。
肌肤触手冰凉,没有体温,没有脉搏,不是活人。
云澈的三指从那少年的手腕上轻轻移开,直起身子,绕到了少年身后,向他身后的墙壁上看去。
少年身后雪白的墙壁上,画满了乌云缭绕。浓浓的墨云之间,坐镇着四个黑衣蒙面,手持兵器的妖魔。
那四个妖魔的身旁都标着小字,云澈抬眸细细看去,墙上那四个妖魔身旁的小字,写的分别是“大护法一”、“右护法二”、“左护法三”、“后护法四”。
——共是四位护法。
云澈:“……”
延陵最热闹的街市旁竟会生出这等庙宇。
自己还在望虚山清徽宗时,延陵城从来不敢现身一个妖魔。十七年不回来,竟连望虚山脚下延陵城里都建造了妖邪的巢穴。不知是正道衰落,还是妖邪变得肆无忌惮了。
方才那三团黑雾从这里凭空消失不见,左右没有逃出这座小楼。
云澈抬手,轻轻叩了叩那少年身后那画满了壁画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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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护法!”
壁画内,阴云缭绕之中,三团黑雾化作人形,浑身都是血窟窿,身上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模样十分狼狈。
三名魔修跪趴在地上,气愤道,“今日属下三人照例进延陵城里喝茶听书,顺便想杀两个仙修练练手,结果遇上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将我们打伤,若非尊上所赐灵符,属下们就险些回不来了!”
那称作“大护法”的人低下头,沉声道:“我已知晓,那人追过来了。”
那三名魔修瞪大了眼睛,纷纷惊慌道:“大护法!……”
“莫慌。”大护法一道,“此地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人,死定了!”
三名魔修听后,面露喜色,齐声道:“谢大护法!”
三名魔修话音未落,只听周围“轰——”一声,四周黑云碎裂,一道强烈的光迎面射了进来。
“他破这方空间了!”大护法一大喝一声,道:“摆阵!”
云澈本就怀疑那壁画内别有洞天,一掌劈下,便听那壁内大喝一声。
霎时,只听四面八方一阵金属的脆响,几十道漆黑的锁链如毒蛇一般,从四面八方缠了过来。
手中一件法器也没有,云澈自得纵身一道道巧妙避开。然而那些锁链实在数量太多而且灵敏,还是被一道鬼魅般缠住了脚踝。
一道锁链拉住脚踝,云澈的身形一滞,便给了那些长了眼般的锁链更多可乘之机,转眼手脚腰腹处便被漆黑的长链缠了十几道。
云澈在空中一旋身,拉着那十几道锁链反向一使劲,十几个一手持锁链,一手持刀,黑衣蒙面的魔修便从四面八方被拽了出来。
大护法一粗糙的声音从云澈身后传来:“把他拿下!”
更多手持刀剑的魔修从暗处鬼魅一般现身,向云澈围了过来。
云澈抬手摘下头顶的竹笠,脱手掷出。
飞旋的竹笠如同裹挟风雷的一道霹雳,一瞬打翻了一片魔修。
大护法一见他不好对付,提起手中弯刀,一刀向云澈的右肩砍下。
云澈手无寸铁,还被十几道锁链牵制,前有数十魔修不停纠缠,虽然竹笠勉强可用,早已分身乏术,感到身后有一刀砍来,却料定已避之不开。
“铿!”
只听身后一声震响,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肩头,一阵狂风平地卷起,原本与云澈缠斗的数十魔修忽然纷纷四散退开,跪伏四周。
方才还是刀来剑往不可开交,霎时竟变成一片冰封一般的死寂。
云澈只觉背后一凉,周围升腾起一股无形的的压迫感,如泰山倾倒,天崩地坼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立刻听得四周齐喊了一声:
“尊上!”
凌尘朔一指轻弹,生生震开了大护法一裹挟着十成灵力的一刀,从容走下神台。银灰色的冰冷双眸中,从头到尾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望着眼前不远处那一道如修竹苍柏的挺拔背影,身上缠着的十几道修长漆黑的锁链延伸入四周暗处,却是长身玉立没有丝毫落魄之态。凌尘朔只觉心口有一把锤子,在自己心上“砰砰砰”地锤个不停。
把心头的悸动强行按捺了半晌,少年方才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沉声道:“转过来。”
云澈微微眯起眸子,却好似没听见他的声音一般,如一尊玉雕直直立在原处,岿然不动。
四周沉寂了许久,云澈依然毫无动作,大护法一悄悄抬起头向云澈那边望去,厉声呵斥道:“没听见尊上说的话吗?!”
凌尘朔冷冷看了大护法一一眼,目光冰冷犹如一记锋利的冰刃,吓得大护法一连忙闭了嘴。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私闯我的地盘,打伤我的手下。”
“更过分的是,撩了我的头发,摸了我的身体,还想摸完了就跑。”凌尘朔微微挑唇,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眼前的人,幽幽道,“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今天,你是插翅难逃了。”
“乖乖地自己走过来,还是让我过去请你?”
身后少年的声音缓缓靠近,云澈长袖遮掩下的手微微握紧。
第3章 白衣绝世3
从刚才被凌尘朔瞪了一眼后,就一直规规矩矩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的大护法一,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
刚才,尊上不仅出手救下那人,自己呵斥那人的时候,他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而且他平日里对付人,要么直接杀死要么抓回去丢给手下慢慢折磨,从来没在谁面前说过这么多废话。
还有这些话……怎么听起来都像在调|情似的?尊上好像是……在故意逗|弄他眼前这个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云澈站着不动,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从身后猛然抓住了云澈的手臂,将人向后一扯。
云澈一个踉跄,整个人险些撞到凌尘朔的怀里。
突然,一道白影破窗而入,大喊了一声“师尊!”,一剑向云澈身后的黑衣少年刺去。
黑衣少年侧身一避,顺势扣住了云澈的腰身。
云澈猛然回过神,一记回肘,狠狠打在了少年的腹部。
少年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破窗而入的仙修在云澈身旁站定,是一名相貌清丽的白衣少女。少女身穿细褶长裙,裙摆上绣着浅粉的荷花,头上扎着双丫髻,发髻后系着两条细细的莲花纹雪白发带。
白衣少女一抬眸,见了那黑衣少年,蹙眉怒喊道:“凌尘朔又是你!我|日|你|死!”[1]
话音未落,白衣少女挥剑便向凌尘朔刺去。
凌尘朔一抬手从虚空中幻出长剑,挑开白衣少女的剑尖,手中的剑迅速转守为攻,向白衣少女步步紧逼。
白衣少女渐渐招架不住,便落了下风,被凌尘朔一脚踹得后退了两步。
云澈望着白衣少女,摊开掌心,道:“剑来!”
白衣少女不假思索,立即把手中的剑抛给云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