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幸亏翁主是毛国的君主。”他看着雯萝勾了勾唇。
“为何?”雯萝双手托着腮看着他,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清丽中透着一丝妩媚。
墨染流觉得身体有一丝灼热,喉咙轻轻动了动,把那句话都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没有成为君主,她一定会被无数的人觊觎。
就比如,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但即便如此,有时都难以自持。雯萝毫无掩饰地散发光芒,根本就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要是以前的楚太子,早就不顾一切灭掉毛国,把她掳回家了。
墨染流努力把这种想法压制在心里。同时暗暗庆幸,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楚太子。不然,就算毛国遍地地雷,人人拿着燧发枪,他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带走。
“对了钜子,”雯萝丝毫不知道对方正在努力使自己像个人,她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我想要做一种可以写字的东西。”
“什么写字东西?”墨染流收起紊乱的心神,正色问道。
“是黑板和粉笔。”雯萝指着墙壁比划道,“就是把墙壁涂黑,然后用白色的笔在上面写字,写完用湿布子擦掉,可以反复使用。”
墨染流看了一眼雯萝指的墙壁,微微一笑,“有这种东西?我也需要。”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以后再给弟子讲解图纸就不用一群人,都挤到他周围,把他围得跟向日葵似的。尤其夏日,简直感觉身旁堆了一群火炉。
“黑板就是一种大大的木板,涂上黑漆,悬挂在墙上就可以了。至于黑漆怎么做,我也不知道。”雯萝吞吞吐吐道,水镜里没有这个东西,她只能来求救墨染流,“不过钜子可以用乳胶试试,想办法把它弄黑。什么东西可以染成黑色呢?”
墨染流不假思索道,“黑矾石、柞栗、皂矾,很多。”
“嗯,钜子都可以试一试,”雯萝点头道,“再有就是粉笔,用白垩和寒水石都可以做。”白垩是石灰岩的一种,也是古代制作粉笔的原料。而寒水石就是后世的生石膏。捏吧捏吧,直接就可以写。
“听起来,比翁主交给我的每一次任务都简单。”墨染流微微一笑,“翁主为何突然想做这样一个事物?”
雯萝想了想,把上午跟陈阿叔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原来是这样,”墨染流点点头,“如今私学盛行,讲究有教无类,我深以为然。而且各种私学教授的东西都不一样。儒家是六经、道家是道德经、阴阳家是洛书、河图。翁主的幼学教授文字和算筹,这样很好。”
还没说你的墨家呢,雯萝心里嘟囔,你们墨家教授机械、建筑、农业、军工,堪称超级实用课程。我的与你们相比,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我的算筹跟钜子想的不太一样。”
“哦,”墨染流狭长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兴味,“如何不同?”
雯萝想了想道,“是一种名叫加减乘除的东西。只要学会这个,买卖东西就会变得很方便。再不用拿着棍子在地上摆数了。等我回去写下来,编成一本简单的册子,再给钜子看。”
墨染流轻笑,“翁主如今都开始撰书了,了不起。”
“不是撰书,”雯萝连忙否认,“这个东西不是我的独创,都是从天书里学来的。”
墨染流勾勾唇,显然并不相信。
雯萝见该说完的事已经说完,就准备告辞。但是才刚站起来,就被人攥住了手,她扭头去看,手中被塞入一个小白册子。眸光里,墨染流微微仰着头,俊脸带着一丝笑意,“受翁主的启发,我也画了一本书。”
雯萝低垂着双眸看着他,心尖隐隐被羽毛拂过,想了想问出一句“钜子的手好了?”顿时觉得自己好笨,这句话太煞风景了吧?
墨染流轻“嗯”一声作答,抬起手背给她看,洁白如玉的手背上,爬着一条可怖的红色伤痕,“不流血了,我就把布拆了,这样会好的快些。”
雯萝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拂过伤痕,微蹙着眉头,“会不会留疤?”
墨染流嗓音里带着一丝不在意,“也只有小姑娘会担心这种问题。留道疤也没什么。”
雯萝缩回手去,眉头依然拧着,“在钜子眼里我是小姑娘吗?”
霁月清风的男子轻笑一声,“在别人眼里是翁主,在我眼里,是个小姑娘。”
雯萝的耳尖漫上了红晕。
那声小姑娘就像被舌尖滚过一样,嗓音灼得很沙。
推车人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翻着白眼,又来了。
——
幼学学堂建好了。消息也立刻在毛人中炸开。
“哎,听说了吗?翁主要办幼学,是给我们这些国人办的。”
“错,听说野人也有份,野人的崽也可以去。”
毛人们简直不敢相信。文字过去都是贵族才能接触到。在他们这些平民眼中,文字是一种高贵的不得了的东西。
那些奇怪的符号,只需几笔就可以记录一件事情。拿起竹简阅读,对于平民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竹简在他们心里从来都是神圣无比的东西。现在翁主竟然允许他们的孩子来学习贵族的语言?也可以拿起竹简?
毛人们喜出望外,立刻觉得自己那个现在正在屋外玩泥巴的孩子,身上泛着一层贵族老爷的光辉。
“而且呀,听说翁主还不收取束脩。一枚刀币都不收。就是午饭需要自带。”
“那也值啊,反正这群毛孩成天闲着也是在巷子里打闹,有一个地方管束他们太好了。”这样,他们外出讨生计,就会格外放心。
翁主太好了,连贵族拥有的东西都愿意分享给她的子民。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像那些公子一样拿着笔,坐在明亮的学堂中,有模有样地写字。就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
以后等他家孩子学会写字,就让他写一个大大的面条食肆。然后挂在自家的摊子上,让那些外来的商贾看看。那些商贾都认字,身上揣着一个小本本,买了什么都会记上去。哈哈,也让他们看看,毛国如今就连毛崽子都会写字了。
这样,他也可以给远在他乡的亲戚写信件了。实际上那个代人写信的士要价太贵。写一封信要付出一个月的米粮。
毛人们不懂得文字之于毛国的意义。他们只知道,毛国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有滋味。有这样一个君主,生活简直太有奔头了。
就在雯萝忙于幼学的建立时,苏棠回来了。
他整个人都清瘦了很多。但是精神上看起来还不错。虽然仍旧眼神含有哀伤,但是一回来就立刻投入工作中,一副要化悲痛为力量的感觉。
雯萝一直惦记着同乡的事,虽然知道现在毛国的事务很多,还是忍不住把苏棠从积压的工作里暂时揪了出来。
“你师父如何?你,你见到他了?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你师父吗?”
面对雯萝的三连问,苏棠一点都没产生怀疑,因为不止是雯萝,很多人都对鬼谷子有着极大的好奇。不说别的,就单单凭他那活了二百年的传言,就足够令人产生一探究竟的想法了。
“我见到了,”苏棠语气沉郁,“他很老很老了,须发皆白。但是很慈祥,就跟我想象中一样。”他停了停道,“以往他都是带着面具示人,手上也带着黑色的手套。我知道,他是想掩盖他的老态,不想我们担心。但这回,我全看见了。”
他忍不住又想落泪。
但是雯萝抓住最关键的一句话,“你说他平常示人是带着面具和手套?那么,你如何认定,你见到的这个就是你的师父呢?也许,他假死?”
苏棠不太满意地瞥了她一眼,“夫子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且几位师兄不会骗人。他们就是在谷中就近照顾夫子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也许那几个人也合起伙来串通?”雯萝猜测。
“翁主,你好像很怕夫子不死透啊?”苏棠狐狸眼睛洞察一切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勾,“为何?你们俩有仇怨吗?”
哎呀,了不得,人人都成精了。雯萝顿时感觉一阵无力。她在钜子面前是透明的,瞬间就会被看破。在苏棠面前是半透明的,偶尔被看破。就剩一个绉泽,那家伙会卜卦,所以,还是被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