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有人向她报备过仪式行程,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即主仪式,便是由塞德里克亲手替她摘下象征公主的冠冕,转而戴上那顶至高无上的巴伐利亚后冠…正思索着,那夜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刹那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倒映于湖面的所有细节都被无限地放大。
“也不突然啊,我这不又多等了五十余年,不是我说,真想现在立刻马上举行婚礼,等回去了就能看到楚州…”
“楚州,他会不会等急了…”这两个字怕是蜜糖,单是想想,她的嘴角都会不自觉地扬起。彼时的“阿芙拉”,着一身圣洁的嫁衣,粉黛细妆下的精致眉眼含羞带笑,新嫁娘的欢喜情态着实可爱,只可惜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啊,还远在漫长的时空之外…多希望他能同往常那般,穿过滚滚红尘,茫茫山海走向她…罢了,他该是迷路了,若再找不见我,这一回,就由我去找他!
当然,这些话都只能是她暗地里想想,到了嘴边转而避重就轻,“你不是也仰慕菲尔德亲王吗?”
“仰慕归仰慕,那可不一样…”埃米娜迟疑着开口,就在那一刻目光之中流淌过了一股别样的情愫。
“什么不一样?”
大婚在即,辛伊心里已是七上八下,除去对于未知的恐慌,剩下的,多是对于阿芙拉的愧疚。故而,面上的心不在焉先且不说,所做的应答更是敷衍。
只细想回去,那会儿的情形也由不得她作出另一个选择,毕竟谁都不知道,塞西尔与塞德里克所说的“立即死去”究竟意味着什么,万一应了字面意思——顷刻毙命…那可真是呜呼哀哉!想我年华尚好,春心初动,难道就要稀里糊涂地栽在这儿?
“吵归吵,慢待归慢待,可埃米娜看得出来,您对夏佐殿下一直是很不一样的…”埃米娜心一横,似要继续往下说去…“埃米娜!”却见辛伊猛地缓过神来,大声制止,再是四下及一通打量,压着嗓门道,“夏佐,他是我的哥哥,我对他当然不一样。”
对于捉摸不透的夏佐,辛伊从来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特别是上回那个吻之后,她更是避之不及,唯恐节外生枝。
“埃米娜知道了…”埃米娜抿了抿嘴,似是欲言又止。
“这小丫头今儿莫不是给夏佐当说客的?…”这时的辛伊,心思早不在那上头了,当下的她只一心企盼今日的婚礼各自都能相安无事,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殿下,该您准备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门应声而来开,辛伊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来人提起裙摆,簇拥着走上了那条狭长的过道。
“是谁?谁在那儿?”
正是急走了几步,辛伊忽瞥见挨近出口处的一道黑影,恍恍惚惚的也看不真切,她再要细看,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聚不着焦了。
“奇怪…”她不禁揉了揉眼疑惑道。
“没东西啊,殿下,您今天是不是太劳累了?”身后众人也不禁停下了脚步,探头循着辛伊的视线看去,皆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分明有…”
突然,似见那黑影呼哧一闪,却是朝着出口方向去了,旋即没了踪迹。
“殿下,菲尔德亲王殿下已经到了。”
她等了一瞬见再没有动静,又听那头催得急,只得收回目光心绪不宁道,“我们继续走吧…”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现场却已是花团锦簇。
她本以为,血族的婚礼都会清一色地走暗黑风——例如红得仿佛能掐出血来的玫瑰,电闪雷鸣中的荆棘以及充满可怖传说的古堡。
不曾想当下入眼的竟是这样一种色调——澄粉色的玫瑰作为主基调,晕染着奶油粉与蓝紫色的睡莲,牛奶粉的洋兰与洁白的晚玉兰…梦幻的场景令人着迷,就像是打翻了毕加索的调色盘,泼溅在了那画纸之上,所勾勒出的不规则色块,明艳,温柔,壮阔而又忧郁深沉,看似不经意的着墨,偏是恰当好处,给那料峭的初春添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位于场地居中的,是一条亮黄色的走道,南北延伸百余米通向主舞台。她定神看去,那哪是什么走道啊…分明是成片的向日葵,密密麻麻,沉静地摇曳在那泛着泥土气息的晚风之中。
辛伊知道,向日葵是在无十四世纪初才被西班牙人从遥远的美洲带回,即算是在那之前,欧洲已有了零星几株,放在当时那便是稀罕物件。而眼前,这么大规模的移栽,难度可见一斑。
要将这些不同地域,不同时节的花凑在一块儿,不多想便可知,策划这场婚礼的人用了多少心思…天知道,他这般的大费周章的起因,仅仅是他们尬聊之时曾有所提及,她本说着无心,权为打发时间,偏他给记下了。
一瞬间,心底的愧疚油然而生,自己嫁与他只是假意,而他待她却是一片赤诚真心,假设没有楚州,她是否会真的愿意嫁给正走向自己的男人,答案似是未知。
“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混乱之中,脑子里竟神经质的闪现出《大话西游》台词来。
他是盖世英雄,此刻正脚踩朝阳花,“爱慕”的花语,带笑的英俊面庞,仿佛每走出一步都是在新娘耳边无声地诉说着心底最深处的柔情。
她听着了,且是一清二楚,躯壳怔愣地立在原地,心似在火上煎烤,不想辜负,却已逃离无门。
“对不起,塞德里克,你不是我的意中人。”
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是发自内心地感动,更是无以偿还的亏欠。
第79章 血族(梦中的婚礼·下
“辛伊。”
正是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身后忽而冷冷清清地传来一声,听得辛伊的心尖儿陡然一颤。
“难道…不…不可能…”辛伊回过神来,忙想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给收进去,也不知是何缘由,眼底的水雾却是越积越多,一时间不堪负荷。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般,焦急之下她再顾不上揩拭,身体僵直着向后看去。
篝火光中,一个颀长英挺的剪影朝她走近。那是许久未露面的…夏佐?
他这是要干什么?
电影的狗血桥段在她脑海之中一闪而过,诸如抢亲、劫持、血溅华堂之流…真真是能脑补好大一出戏,可是自己这会子哭什么呢?
“等等,他刚叫我辛伊,夏佐他怎么会…不,他不是夏佐…他是…”
“楚州!”
突然一个诡异的想法冒了尖儿,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早先时候她分明花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个可能性给排除彻底的。曾经的她还为仅剩的一点儿侥幸被就此扼杀而感到沮丧,自此,孤立无援,苦等良机近百年…可偏偏在这个结果眼儿上,“夏佐”突然跑来,旁敲侧击地证明自己就是楚州,这一声晚到的“辛伊”怎的不叫她生疑?
“即便他如自己一般,在等待一个时机…可那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纵使她再蠢笨,平日里确实无法揣度楚州谋划,但来来回回观其行事,也知了些章法。再看夏佐,分明与楚州是两个做派的人。
正是摇摆不定,辛伊忽的心下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抹了把已然不受控的眼泪,复又抚上右手手腕,纤细的指间颤抖着指向一处,那本是佩戴转运珠的位置。
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她自寄宿于阿芙拉躯壳的第一天起,就明显感受到了源自腕间的束缚感,若有若无。
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在家有塞西尔,出门有塞德里克,去了勾栏酒肆,有基兰,即便是下到武行疆场,也能舔着脸祭出夏佐的响亮名号。
若说她是狐假虎威,她或许还能露出獠牙反问上一句,“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管怎样,至少回过头看来,她这百余年的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若说孤独,却还是有的。但凡静下来,她就会习惯性地摸摸手腕,权当睹物思人。要说那相思病入了骨如何?倒也还有一方可医,跑去窥一窥那夏佐即可。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并非只做笑谈。
“过来。”
见她目光游离,半天也没个响动,“夏佐”索性勾了勾手,又唤了一声,那神色与往常的淡泊不大一样,孟浪轻佻,仿佛逗弄小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