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清也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满足地站起身,并将桌凳摆好。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宋扬:“你不是嫌弃自己童子身吗,为什么不去……”
宋扬浑身一震,赶紧捂他的嘴,见下人专心收拾,没有注意他们,方才拉着鹿时清走出厅房。
煞有介事道:“那怎么一样,我是要找浑家好好过日子。哪有去青楼找浑家的道理?反正我不去,小静仙也不能吸引我。”
鹿时清倒有些好奇。宋扬和叶子鸣之所以先吵架再拉手,闹出那么大动静,成为沧海一境弟子们调侃的对象,全是因了小静仙和静晗圣女。到底静晗圣女有多好,值得叶子鸣如此维护,小静仙又有多差,让叶子鸣记恨至今?
两人说完话,宋扬便问他是想先去西湖玩,还是想先到梅园逛。鹿时清觉得很难选,西湖是钱塘盛景,一玩就是一天,肯定没空再去梅园。可先去梅园,西湖就游不完了。
正思索间,就见一个门房匆匆跑来,对宋扬道:“小爷,门口有三个人找您。”
“三个?”宋扬道,“是我那些玩伴么,直接带进来便是。”
“不是他们。”门房拿手比划,“是三个极秀气的小哥,跟您身量差不多,穿着深蓝色衣服。”
“莫非是叶子师兄?”宋扬一喜,继而疑惑,“那另外两个是谁?”
饶是不明白,他还是拉着鹿时清匆匆往大门口跑。果见石狮子旁边有三个俊俏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冷着脸,似是被人欠了钱。另外两个则好奇张望,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哥,这嘎达虫子贼多,我老膈应了。”
另一个则道:“忍忍,大老爷们儿怕啥虫子。”
居然是叶子鸣带着长白雪岭的柳溪柳泉兄弟。
纵然在沧海一境唇枪舌战,此时宋扬见着他们,也颇觉亲切,忙不迭请进去。知道他几个连夜赶来还没吃饭,又吩咐下人重新布置饭菜。
鹿时清算算时间,他和宋扬从沧海一境直奔梅花洲,也不过半天。叶子鸣三个的御剑术不比宋扬差,除非是子时上路,否则不会现在才到。
他便问:“你们何时来的?”
宋扬正待说话,旁边的柳泉就抢着道:“昨晚三更时分,师尊突然叫我们跟着叶师兄过来,先去百里坞那个狗屁娘娘庙。我们瞅了,也没啥,就直奔过来了。”
这下时辰对上了。
鹿时清却更疑惑,顾星逢为何让他们去百里坞?莫非他未卜先知,知道那里有邪祟?
宋扬也疑惑:“你们也去孳生娘娘庙了?去做什么?”
“师尊没说。”叶子鸣放下筷子,起身。
宋扬也连忙起身,“叶子师兄,你吃好了?”
“嗯。”
“那我们……”
叶子鸣像看陌生人似的,冷冷地道:“即刻回沧海一境。”
鹿时清微微一叹,叶子鸣在宋扬家尚且如此,回到沧海一境,怕是又要形如陌路。宋扬搓了搓手,忽然计上心来,大大方方地道:“来了我梅花洲,不看看钱塘风光,未免太无趣了。”
柳泉放下饭碗,愣愣的问:“钱塘除了虫子,还能有啥?”
宋扬气笑了,口音都不觉跟着他走:“你知道啥,那么多美景,那么多吃的玩的,你咋就记住虫子了!”
柳溪差点喷饭,起来道:“我弟弟就是个棒槌,可别跟他计较。”
宋扬不依不饶,一手拉着鹿时清,一手拉着叶子鸣,“走,我今天非得带着你们玩玩,让他们见识一下南方的好处。”
叶子鸣原本想发作,但看鹿时清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且宋扬拽的是袖子,撕扯起来不太好,只好一脸不情愿地跟着去了。
几人御剑而行,须臾便到了钱塘城内,在一条披红挂绿的街上停住。
此时已近中午,街上熙熙攘攘,街头传来香风习习。每家门前都有招揽客人的男男女女,唯独一座最高的牌楼没有。这牌楼上也没有艳俗的装裱,显得素净质朴,像是万花丛中的一根古木。
“走走走,就是这里。”宋扬吆五喝六,鹿时清和叶子鸣还来不及看清楼上的三个大字,就被拉了进去。柳溪柳泉倒是看清楚了,指着三个大字念:“暖、意、楼。”
“哥,这啥地方?”
“嗯……大澡堂子吧。”
一进去,便有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挥着手帕迎上来,一身刺鼻香气熏得他们直皱眉。宋扬立马把她拽到一边,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带着一脸懵懂的四个人找位置坐下。
因是白天,大厅里人并不多,却个个偎红倚翠,形容轻佻。叶子鸣眉心拧着,“这是什么地方?”
宋扬笑道:“听曲喝茶的地方。”
鹿时清眨眨眼,这话似乎有点熟悉……
柳泉的脸有点红,左右看了看,叹道:“都说南方人含蓄,我咋不觉得呢。”
正说话间,正中央挂的帘帐被拉开,露出当中一个宽阔的台子。
台子上架着一台箜篌。
只这个空空如也的场面,便令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和言语,巴巴往那里看。不多时,便有个白衣女子款款走出,冲台下施礼,继而坐在箜篌旁,调弦开奏。
像是水滴流泻般,乐曲在女子的轻拢慢捻下成了调子。叮叮咚咚,由慢入快,时而低沉时而高亢。
不用别的乐器伴奏,只一台箜篌清弹,其声便足以填满整个空旷的大厅。也无需女娘伴舞,这白衣女子轻抬眉目,眼波流转,便是此刻最美的风景。
叶子鸣本来既不耐又不悦,在一小段箜篌入耳之后,他脸上浮出些许惊艳,侧耳认真聆听。
女子弾了前调之后,启唇开唱。声音清澈曼妙,宛如天籁。
鹿时清一个字一个字辨别,听出她唱的,乃是一首情诗:
既有月,何有风。
风吹云来无月明。
既有花,何有冬。
冬至雪来无花踪。
既有君,何有情。
君已寻仙沧海中。
此情寄于长江水,
岁岁年年流到东。
歌词写得哀婉,调子谱得绝艳,已经有姑娘拿帕子擦拭眼睛了。一曲唱罢,厅中寂然许久,方才有人喝彩,鼓掌声连绵不绝,如同雷动。
鹿时清抬头看看,吓了一跳。他们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小半位置空着,到白衣女子唱完,底下已然是满坑满谷。
女子微微一笑,起身道了个万福,飘然退场。
有人恋恋不舍地喊:“再来一首吧!”
可是女子已经离开,仿佛天女登仙而去,台上再无踪迹。方才迎他们进来的中年女子走出来,笑眯眯地道:“这首《既有月》乃是新曲,我们钱塘大才子宋灵璧填的词。各位若是喜欢,明日再来。”
又有人喊:“一定会来!小静仙弹什么我们都喜欢!”
鹿时清倒抽一口凉气。
小静仙!
……宋扬居然把他们带到暖意楼来了!
叶子鸣拍案而起,怒视着宋扬:“你……你……岂有此理!”
宋扬嘿嘿笑道:“叶子师兄,我是想让你摒除成见,小静仙卖艺不卖身的,没有那么不堪。”
叶子鸣脸上白了又红,在意识到身处何地之后,他眼睛都不知往那放了,低着头急匆匆往外走,还不忘拉着鹿时清。柳溪柳泉面面相觑,也快步跟上。柳泉还嘟囔着:“我还当钱塘民风奔放,敢情他是带我们逛窑子。”
宋扬不理会他,快步去拉叶子鸣。岂料,叶子鸣反手一拳打在他脸上,宋扬猝不及防,仰头跌倒,砸倒了身后的桌子。他顾不得疼,爬起来继续追赶叶子鸣。
“有人打架!”“又没有人管啊!”
随着周围的嘈杂声,几个彪形大汉拎着棒子围过来,“敢在暖意楼闹事,好大的狗胆!”
叶子鸣正没好气,一见对方的棒子挥过来,把鹿时清推到一边就开打。他们这些修真子弟,自小在山中长大,自带一股不沾尘世的天真。柳泉摩拳擦掌,也扑过去帮忙,柳溪一开始还拉架,可根本拉不开,站在原地扶额叹气。
凡夫俗子根本不是修士的对手。明明是叶子鸣追着汉子们打,可宋扬捂着脸,连声喊:“敢动他一下,小爷打断你们的腿!”
最后大汉们全避开,宋扬才凑过去,“叶子师兄,你要没打够,再来打我消气啊。”
他脸上红了一大块,叶子鸣别开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