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鹿时清的保护和栽培,却是实实在在。
这面具是他留给鹿时清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留着。
司马澜看在眼里,“物归原主,我也不叨扰二位了。”
鹿时清见他要走,忙道:“无殊留步,你和珠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司马澜微微一笑,“自然有。”
鹿时清刚要问时,又听他接着道,“我是她师叔,她是我师侄,仅此而已。”
他不肯说,鹿时清反而更担心,“既如此,那司马家主他……”
“我父亲已经是仙门之耻。”司马澜平静地道,“我对他很失望。”
说罢,足尖一点,凌空而去。
鹿时清微微一叹。
谁都知道,司马纪对司马澜寄予厚望,当初还曾极力反对司马澜担任玉关峰主一职,唯恐操劳琐事,不能早日飞升。但如今,司马澜已经目睹常松涛为人,更知道他便来自长生界,又对司马纪的行为颇为抵触,不知是否会影响他飞升的初心。
鹿时清同时又感到好奇,既然长生界凌驾于红尘界之上,又不将红尘界众生当人看。那么昔日飞升到长生界的红尘界修士们,如今又过得如何?
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长生安乐,还是变得和长生界一样冷酷无情?
如今红尘界发生的一切,他们是毫不
知情,还是一起助纣为虐?
圣主忽然站起来,“那我也告辞了。”
鹿时清忙道:“你还醉着,不如等胭脂鬼回来再说。”
圣主望着水面,眼中有些朦胧。
他第一次喝红尘界的酒,不料后果如此不堪。但顾星逢并不欢迎他,此时别无他人,留下一刻,拘束一刻。
鹿时清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推了推顾星逢,“星星,我觉得,荷花酥还是热的比较好吃。”
顾星逢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点过头,便将桌案上的一盘荷花酥拿去厨房回火。
圣主此时才看见这些陌生的点心,面露惊奇。
待顾星逢进入厨房之后,鹿时清才清了清嗓子,对圣主道:“我知道,此物很像你们的冰塑花。”
“嗯。”圣主一愣,立时盯着鹿时清:“你知道冰塑花?他已经和你……”
鹿时清坦然点头。
“我雪妖一族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鹿时清想了想,“并不多,只有星星的一部□□世。”
圣主沉声道:“冰塑花携带的记忆不是一蹴而就,今后你还会得到更多。”
“我知道。”鹿时清道,“但我只关心星星。”
言下之意,他并不在乎那些秘密。
可圣主脸上阴晴不定,望着水面不知在思索什么。鹿时清往前凑了些:“你莫不是担心我和万妖王一样,对雪妖一族不利?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背叛星星的事。”
圣主抓着栏杆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何其不公。”
“什么不公?”
“他遇上了你,我却……”圣主闭了闭眼,“我却遇上了他。”
他自然指的是万妖王。鹿时清想到先前圣主的话,不由劝慰道:“你已经决心报仇,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等逃离万妖王身边,你可以像从前那样,过得潇洒自在,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圣主微怔,“从前那样?”
“是,不瞒你说,我在万妖界看过那些书。”鹿时清有些难为情,但语气格外真挚,“你从前心高气傲,还想做族长,可遇上万妖王之后,人生从此改变。无论谁提起你,都免不了说到万妖王,你心里一定特别不喜欢这样。但你要知道,报仇是目标,千万不要当成毕生心愿。报仇以后,你要为真正地自己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圣主对着水面沉吟良久之后,放开了栏杆,“多谢,你的话,我会一字一句记在心上。”
却说胭脂鬼跟随姚一成父女离开,父女二人刚拌了嘴,各自无话。到岔路口,姚捧珠才忍不住问姚一成:“爹,你不回丹阙峰,又到海楼峰作甚?”
姚一成道:“你丁缘师侄说晚间要来,为你师祖带几本书法帖子。我怕他找不见,过去看看。”
姚捧珠欲言又止,挥挥手,和胭脂鬼转身离开。
二人在雾霭中行进,胭脂鬼见姚捧珠烦躁,便问:“妹妹,方才你父亲的话又惹你不悦了?”
姚捧珠愤愤:“我能悦起来才怪。”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她缓了缓又道,“我这父亲谦逊太过,总认为自己根骨不行,是我师祖照顾,他才能留在沧海一境混饭吃,海楼峰随便一个有名有姓的,都能使唤他。非但如此,他还格外胆小,如今红尘界大敌当前,不求他铲奸除恶,可他就不能稍微有点骨气?”
胭脂鬼笑道:“妹妹如此要强,别说你父亲了,恐怕红尘界都没几个儿郎比得过你。”
姚捧珠愣了愣,“不对,我先叫你妹妹的,为何你又
叫我妹妹?乱了,不能这样。”
胭脂鬼问:“妹妹多大?”
姚捧珠得意:“我都是三十好几的老女人了,还不快改口。”
胭脂鬼一听,又笑了:“我是鬼,看不出年纪的。但我的确比妹妹大了一倍不止,还是你改口吧。”
姚捧珠不信,胭脂鬼便将自己在幽冥界的身世,以及后来辗转入红尘界的种种经历,简单说给她听。姚捧珠目瞪口呆,不得不信,“好吧,你是姐姐……唉,算了。”
“算了?”胭脂鬼不明白,“什么算了?”
姚捧珠摆摆手,“我本以为,你是个长得厉害,实则中看不中用的丫鬟。受他人磋磨,却不知道反抗,没什么见识,想说教你两句。如今看来,你是见过大世面的,轮不到我来说教……你对那个万妖界的人低三下四,也必定是有原因的。”
胭脂鬼一肚子苦水不敢倒,只能一笑了之。
又听姚捧珠问:“既然你就是祸害百里坞的孳生娘娘,那你一定见过梅花洲那位胜过男子的宋家主了?”
胭脂鬼道:“远远打过照面,却不认识。”当年宋灵琪携宋家人前往百里坞,为宋瑛讨公道。胭脂鬼则是被鹿时清放出,在空中现身做戏。事后胭脂鬼即刻离开,并未和宋灵琪有过交际。
姚捧珠点头,“我最佩服的女人就是她了。从前跟着司马师叔到过梅花洲,曾与这位女商圣有过一面之缘,还想着日后再去拜会,没想到……”
“她的确是个厉害的女人。”宋家的事,胭脂鬼来到红尘界稍一打听便全知晓,此时姚捧珠提起来,她不由跟着感慨。“但是……”
姚捧珠挑眉:“什么?”
“没什么。”胭脂鬼笑了笑。心里却道,宋灵琪在红尘界俗人眼中的确厉害,但会做生意又如何,不照样落得举家惨死的下场?
姚捧珠一定想不到,她面前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女鬼,又有着何等雄心壮志。
送回姚捧珠,胭脂鬼怀着一肚子心事回暖月台,此间只剩下鹿时清道侣二人,和独自缩在长凳另一旁打盹的圣主。
她心下一喜,连忙落在顾星逢身旁,小声道:“你是诚心诚意要与圣主联手?”
顾星逢点头,“有何不妥?”
胭脂鬼急了:“联手可以,但你们又没有为我考虑?”
忽然一个声音道:“考虑什么?”
圣主已经支起身子,淡淡地看过来。
胭脂鬼魂飞魄散,极快地想了一想,愤愤道:“我乃是圣主的心腹手下,鞍前马后只有我效劳难道不够么?他一来,倒要夺去我的功劳!圣主,有什么是我不能为您做的,您告诉我,我愿意为您豁出性命!”
圣主站起,走到胭脂鬼跟前,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区区贱人,你也配。”
刹那间,他脸上浮出片刻狠厉。顾星逢皱眉道:“她不过是忠心为你,何故如此?”
圣主的手攥了攥,回身道:“我只是要她知道,她不能跟你比。”
胭脂鬼咬着唇,恭恭敬敬地跪好,“是,奴家知道了,奴家再也不敢了。”
鹿时清去扶她,她也不起来。顾星逢看着她道:“无论旁人如何,坚持本心即可。”
胭脂鬼心里一动,看向顾星逢。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顾星逢眸中看出了莫名的深意。
她扶着圣主回房,半路里忍不住再回头看水榭,花雨中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