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本来算是破天大事,但是在上上下下的共同努力之下,委座已经基本相信所谓中原大灾只是少数人危言耸听之言。
但是却没想到冒出来个异类,民国党元老张霁圭。
这个老东西可是一个老资格了,同盟会时期就跟着先总统闹革命,现在党内还真没有几个人比他的资格更老。
可偏偏这个张霁圭老来糊涂,将几个小记者搜集的旱情的资料和照片扔到了委座的桌子上,把这件事情捅了出来。
委座自然是勃然大怒,当然,这个怒气是针对这些欺瞒他的官员们还是针对不识时务的张霁圭老东西的,就无人知晓了。
但是事情已经曝光,只能下令赈灾。
中央从各地调来的灾粮本就数量稀少,再加上层层克扣,上下其手,到了灾区还不晓得剩下多少。本来杜嘉文也想官商勾结,发次国难财。
只是他在中央财务部的妹夫给他发来消息,说委座迫于张霁圭还有舆论的压力,打算派遣督察组道灾区严查贪污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后,杜嘉文改变了主意,发财的机会多得是,但是升官的机会不多。
他决定做一场戏,至于观众嘛,自然就是中央来的督察组以及督察组背后的委座。
他下令将运送到陈阳的灾粮一粒不少的送到粥棚,又给上上下下许诺了好处,于是在督察组面前上演了一场忧国忧民父母官,一粒不贪杜清廉的好戏。
只是他没有想到,效果会这样好,尤其是记者和领导问的那几个难民,简直就是安排好的,不,比安排好的还好。
真是老天爷垂怜他杜嘉文,活该他升官发财。
至于那些灾民们,杜嘉文记得剩下的灾粮也就够吃两三天的。
没有了粮食,这群泥腿子肯定会闹,但是他相信闹不了几天,只要他们知道陈阳没有粮食,他们自然就走了。
杜嘉文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感到高兴。
决定今晚是乐巴黎歌舞厅消遣消遣。
那个叫叶娇的舞女,真不愧是从沪市来的,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
要不是家里的母老虎管得严,他一定要将叶娇带回家去做个姨太太。
…………
杜嘉文想的没有错,没有了粮食,灾民们自然会闹。
在城门外又是哭求又是大骂。
可是杜嘉文早就下令让警察厅和治安团严守城门,不许放一个灾民进城。
果然过了没几天,陈阳城外聚集的灾民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赵三孬满怀着失望带着妻儿继续赶路。
听说往西北走,山西那边今年大丰收。
路上汇集的难民越来越多,每天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高财主家那匹驴子也瘦的拉不了车,更何况人都没得吃,怎么可能还喂一头驴子。
终于在一个夜晚,高财主忍着心痛,与两个儿子一起将瘦驴杀了。
瘦驴只剩下皮包骨,但即使这样,肉汤的味道还是传了好远,如果不是高家三个壮劳力在,恐怕高家当晚就要遭贼了。
高家没有了驴只好跟他们一起不行。
可高家的女眷都是小脚,脚程慢,没有几天他们就掉队了。
赵三孬家也终于没有了一点点食物,越梅开始昏迷不醒,月英饿的抬不起脑袋,至于金锁,他就像是一只瘦猴儿,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身上,露出骇人的肋骨,就好像下一秒这薄薄的皮就要保不住这肋骨一样。
他们终于在饿死之前到了下一座城。
城前依然拍着长长的对,但这不是施粥,而是招工。
赵三孬大喜过望,他是庄稼人,有一把力气,只要东家肯招他,他就能带着妻儿活下去。
但是很快他就失望了,人家只招年轻的女孩子。
“爹,娘,你们把我卖了吧。”
月英摇晃着身子跪下哭道。
“我的儿,你不晓得那是什么。”
二凤坐在地上双手拍打这土地哭道。
“给人家当丫头,我不怕苦,要是,要是不卖我,哥哥和妹妹都活不成了。”月英继续说道,“卖了我,我能活,哥哥和妹妹也能活,等以后你们来赎我回家,我等你们。”
十二三岁的月英不晓得只着年轻女孩子的意思,但是赵三孬与二凤却是明白的。
赵三孬低头蹲在地上,许久,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二凤,就这么的吧,能活着就中。”
到了傍晚,赵三孬带着女儿去排队,却看见自己前面的人正是高财主,身边站着的是他在城里念过书的女儿。
高财主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三孬也只好尴尬笑笑,低下头不说话。
在这里,谁能指责谁呢。
排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天黑,赵三孬一抬头,看到了城内飞出的孔明灯,原来今天是中秋节啊。
本该团圆的日子,自己却将大女儿卖掉。
第105章 明天再见(四)
赵三孬将月英卖掉后,一家人继续启程。
他们跟着铁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传说中山西的边界。
可是让赵三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设了路障,还驻扎这军队。
他们一个个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赵三孬跟着大家一起给这些军爷磕头求情,请他们放自己过去。
可是这些当兵的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想要冲过去,可是瘦弱的灾民在枪口面前就像是被风吹过的麦子,一片片倒下。
赵三孬见势不妙趴在地上装死,逃过一劫。
他又只好带着妻儿往回走。
走到半路,看见一群人坐在地上,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逃难地灾民。
但是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白花花的白面馍,正大口大口地吃。
赵三孬问清楚了,原来是前面有军队在发馍。
赵三孬背着月梅拉着金锁与皮包骨的二凤走到了发馍的地方。
刚才那人果然没有骗他,前面放着好几个大筐,盖着白布,白面地香气扑面而来。
赵三孬按照人头照例领了四个白馍馍。
至于那个穿着黑布衫的人说的“不要忘记皇军的恩德”这种话,他也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却没想到旁边站着的一个穿着军装带着佩刀的男人看到月梅后笑着把月梅抱过去,这个当兵的抱着月梅拍了好几张照片。
然后满面笑容的多给了他们几个馍。
赵三孬心中嘀咕,不晓得这是哪个大帅的军队,这么善心。
希望不要跟上次一样吃两天就没有了。
可是赵三孬没有想到,这次他遇到的,比上次的更加可怕。
赵三孬一家人分食了一个半馍馍,然后将剩下的几个用破布包起来,准备攒起来留到以后吃。
刚刚将馍馍咽下肚子,赵三孬就听到了枪声。
抬头一看,子弹打在地上溅起泥土,还伴随着人的惨叫。
赵三孬来不及多想,拉起妻儿开始狂喷。
突然他感觉手中一沉,赵三孬心中一跳,回头看到二凤地身体向后倒去。
“娘!”
金锁大哭道。
“走!”
赵三孬放开二凤的手,痛苦地跺了跺脚拉着金锁继续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没有了枪声,一回头,赵三孬倒吸一口凉气,身后一地的尸体。
父子三人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刚才的白面馍已经跑丢了。
赵三孬也不敢回去寻找。
他们只好向前,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赵三孬只能麻木的向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梅陷入昏迷,一张小脸浮肿着,金锁开始上吐下泻。
可他肚里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的全是胆汁,看着金锁抽搐着身体,赵三孬心如刀割,因为他知道金锁已经撑不下去了。
金锁没有熬过一个晚上,赵三孬麻木的将金锁拖到光秃秃的树林里藏起来。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挖坑了。
“娃,娃,你醒醒,看看爹,不能睡啊,不能睡。”
赵三孬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棍,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可是他干裂地嘴唇一张一合。
他身后绑着两根破布条,一根绕过月梅的腋下,一根绕过月梅的腿弯处,将月梅紧紧的绑在背后。
“醒醒,别睡,梅,别睡。”
不知道赵三孬又走了多久,干裂地地面上留下他足底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