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想到,他还能活过来。
韩咏睁眼,房间里弥漫着烟雾与药味,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病人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处理了。
她戴着斗笠,韩咏只能看见层层白纱,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听着声音十分年轻,颇为古灵精怪。
“还好你还小,不会破相,以后就会长好。”易轻城拍了拍他的头,将药递给他,又塞了颗糖给他,就继续去看别的病人了。
韩咏茫然,目光追随着她,只见她和别人说的话都差不多,遇到小孩子,就也送一颗糖。
韩咏在医馆待了几天,才发现她身份特别。他身子好一点,就帮她一起照顾其他病人。
说来那段时日,真是他此生唯一安宁悠闲的时光了。
她明明也大不了他几岁,还是个女孩,却能够担起这么大的重任。
寒枝和沈肴总是陪在她身边,白术虽然很严厉,但对她也很好。就连秦殊那个淡漠高傲的男人,也天天纡尊降贵往医馆跑。
她仿佛被很多爱围绕却还不自知。
韩咏既羡慕,又钦佩。
后来病好了,他就默默离去了。韩咏不再盲目,他小她三岁,既然追不上,就用这段时间好好筹谋。
……
韩咏总想送她点什么,但是他想,她那么没心没肺的,送什么都会被丢掉。
他不想再被忽略了。
那根簪子对她意义非凡,她一定不会丢。以后每当她看见那簪子时,都不会忘记,那上面染过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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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轻城第一反应就是逃往皇宫,韩府离皇宫不远,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正碰上一队禁卫军出来,领头的将军见到她,立即挥手道:“将这妖女拿下!”
??易轻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禁卫军扣着双手押住了。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要抓我?”
“你还敢问,你用禁术谋害皇后娘娘,陛下盛怒。所幸皇后娘娘现已醒转,陛下这才暂时留着你的命,让你在天牢里听候发落。若皇后娘娘还有”
“你说什么?”易轻城怔愣在原地。
醒转?醒来的那个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直接被押入天牢。
被押走的时候,易轻城才注意到,宫城上系满了红绸,像是准备要办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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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姣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守在榻边的秦殊。
她没来得及思索,就被身体的疲惫与疼痛折磨得吸了一口气。
“醒了?”秦殊握起她的手,温声道:“你刚醒来,身体还未恢复,别动。”
沈姣一滞,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秦殊他身穿月白常服,双眸如星,唇弯如月,是沈姣从未见过的温润如玉。
原来在与她在一起时,他是这样的吗?
沈姣垂下眉睫,眼波中闪过一丝深色。
“睡傻了吗?”秦殊笑问道,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沈姣很快回过神来,回忆着易轻城的样子,含嗔地捂着鼻子瞪了他一眼。
谁也不知道,早在四年前易轻城还未离开时,沈姣就一直在悄悄观察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然后故作无意地在秦殊面前表现,只为博他偶一回顾。可是他无动于衷,甚至厌恶。
她如此纡尊降贵去学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换来的却只有嘲讽和侮辱。沈姣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尽管过程有些曲折,出了不少意外,但好在成功了。
这一回,看他如何能辨认出来。
沈姣还是不大放心。她清楚这个男人的精明,一点蛛丝马迹或许都会让他起疑。
“沈姣如何了?”她试探着问。
“怎么一醒就惦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秦殊蹙眉,不大乐意,“放心,我已将她打入死牢,等到你彻底好了后,我就杀了她。”
沈姣垂下眼帘,遮去眼中冷意。
“还难受吗?”秦殊抬起衣袖拭去她额头的细汗,哄道:“乖,忍过这一阵就好了,毕竟死而复生已经是万幸了。”
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点微凉的笑意,点点头。
秦殊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
沈姣闭上眼,她不太敢睡,她怕一睁眼被打入死牢的又变回了自己。
她感受到一道温柔爱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一只轻轻落在花瓣上的蝶,没有丝毫猜忌。
沈姣真心地爱过秦殊,如今甚至还会因他这般的目光而心神触动。
可那又怎么样呢?
再深再真的爱,在这么多年的磋磨下,早就破灭无几。
她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过自己,这目光不是在看她。
沈姣已经打好了盘算,自欺欺人也罢,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们比她好过。
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想击垮一个人,则要彻底地毁灭他的希望与信念。
先折磨死那个女人,再与秦殊共享荣华,待到百年之后再告诉他真相,不是很有趣吗?
光是想想就让她兴奋到颤栗。
接下来几天,秦殊放下一切政事陪着她。
这身子仿佛重组似的,沈姣每晚都要吃药,让自己昏睡过去,才能得到片刻休息。
但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她能忍。
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好转,沈姣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斩草除根。
晚间,寒枝端着药来伺候她服下。
“陛下还在处理政务,不能来陪姑娘了。说起来,姑娘醒来后,比从前乖了许多呢。”
沈姣低着头喝药,目光闪烁。
寒枝对易轻城也了如指掌,以防万一,她必须要想办法除掉寒枝……
等等,如果寒枝发现了她的变化,难道秦殊会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沈姣没来得及想太多,药效已经产生作用,她一下便晕了过去。
第73章
天牢里又黑又冷, 阴气森森。易轻城抱膝蜷缩在一角,身下垫着脏污的稻草,手中还握着那满是血的簪子。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理她。
易轻城筋疲力尽,更多的是灰心与绝望。
秦殊把沈姣当成她了吗?他怎么那么傻,都认不出她吗?
就没一个人能认出她吗?
狗男人倒是无所谓, 可是小花和阿宝怎么办?
易轻城想得脑袋疼, 晕晕乎乎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四周站了一屋乌泱泱的侍卫。
这场景似曾相识。易轻城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她看见秦殊坐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枯槁的女子, 紧闭着双眼, 正是她自己!
易轻城一时无法思考,她怎么又回到这时候了?难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都只是她死后的一场梦?
秦殊看着床上的她,苍白的嘴角微抿,易轻城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那里被泪光占据, 如同碎裂的星辰。
秦殊让人去寻了冰棺,然后亲手为她整理遗容,动作轻柔,仿佛怕打扰了她的沉眠。
“我来迟了,对不起。”他低声哽咽, 俯身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一滴泪遗落在她乌发间。
秦殊像往常那样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殊哥哥带你回家。”
他抱起她向屋外走去,所有人肃静无声,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悲恸的气息。
秦殊将她放进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棺盖缓缓合上。
易轻城看见他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她也跟着抬头看,一片薄云正好遮住了烈日,天地微微清凉了些。
……
“轻城,轻城——”
易轻城蓦地醒转,只觉得眼角湿湿的,视线逐渐清晰,朦胧泪光中看见秦殊的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他关切地问,话音未落,易轻城就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了一顿。
秦殊很快就感觉到胸前衣襟湿透了,印象中轻城上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地大哭,还是小时候的事了。他手足无措地搂着她,拍着她的肩。
秦殊便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好了好了,不怕,殊哥哥在这。”
易轻城很快哭够了,揪着他的中衣擤了把鼻涕,又细水长流地哭了一会,半晌才抽抽搭搭地道:“我梦见现在都是梦,我又回到在扶风县死掉的时候。”
秦殊一怔,胸口又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我看着你把我的尸体抱进冰棺,看到你哭,我也很难受,可是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你还跟我道歉说你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