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这茬,秦殊额角青筋就跳了起来。
他竟然,亲手把她赐给了别人。
而且还是个危险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她的身份……
“她竟然答应了赐婚。”
“姑娘说,韩咏敢娶,您敢赐,她就敢嫁……”
这是她会说的话。
秦殊闭上眼,扶额叹息。
等到心情平复,他去殿内看望孩子,像往常一样哄他们睡觉。
两只团子睡在小床上,各自裹着小被子。
秦殊给他们说完故事,忽然道:“明日你们娘亲会来看你们,以后她天天都会来。”
阿宝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小花已经瞪大了眼睛。
秦殊垂下眼帘,“我已经知晓了,你们不必再瞒着我。”
小花眨巴眨巴眼睛,半晌道:“娘终于同意你做我们后爹了?”
秦殊笑了出来,也不争辩。
原先秦殊以为,如何让易轻城活转回来是最缥缈无望的问题。
可是现在却突然知道,她原来一直就在这里。欢喜未过片刻,又有了一个大难题。
怎么让她回来呢?
秦殊第一次觉得如此进退不得。虽然之前说过宁愿让她离开自己,可他心底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依然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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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轻城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天光大盛,今天日头很好,阳光暖而不烈,小院子十分静谧。
易轻城两眼放空,眼下两轮大大的青黑。
她失眠了。
她竟然失眠了!就这么躺了一夜!!
难道是因为嫁人太兴奋了??
“娘子,起了吗?”外头响起少年清澈的声音,一道修长身影映在窗纸上。
易轻城不想说话,蒙着被子装死。
韩咏等了一会不闻回音,轻轻推门而入。
看到床上拱作一团的被子,他一怔,随即走过去。
脚步声渐进,易轻城听到他轻笑一声。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易轻城闭着眼,感受到头上的被子被他掀开了点,新鲜空气蹿进来。
韩咏在床边坐下,柔凉如水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竟然这么贪睡。”他轻声呢喃,语气亲昵。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脸廓,像在描摹。
痒痒的,易轻城没撑住,噗地一下笑出来,睁眼猛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易轻城能清晰地看见韩咏眼中的自己。自变成沈姣后,她一直避免照镜子,现在骤然在他眼中看见沈姣的脸,依然很不习惯。
但从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易轻城还是能认出自己的。
韩咏毫无防备地见到她这绚烂笑颜,一怔,随即坐直回去,掩面笑道:“果然是在装睡。”
易轻城不满地撇嘴,抱着被子翻过身背对他,嘟囔:“出去,以后不要擅自进来打扰我。”
半晌,韩咏应了一声“好”,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失落。
“我替娘子订做了两身衣裳,待会试试。”他说罢便出去了。
易轻城起身洗漱,看见桌上摆着两套齐整鲜亮的锦衣。料子寻常易见,不算贵重,颜色和款式却清雅别致,想来花了许多心思。
她试了一下,剪裁极为合贴,完美凸显了沈姣的身姿。易轻城吃胖了以后,这具身子丰腴起来倒比从前更有韵味。
等等,韩咏是怎么知道她尺寸的?这衣服一时半会也赶制不出,他又是何时准备的??难道他和沈姣之前真的……
易轻城坐到妆镜台前,被镜子里有两个黑眼圈的人吓了一跳。她虽然不修边幅,但看在韩咏对她还不错的份上,总不能让他丢人,况且那么多人都想看她过得不好的样子,她必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桌上被各种瓶瓶罐罐给铺满了,光唇脂就有十八个色,都是新买的,还没拆封。
这娃,可别是倾家荡产给她买这些,虽然钱不是她的,但易轻城也心疼啊。
出门,院里有一块小田圃,韩咏正在播种,听到门响,转身,看到她便失了神,许久才讷讷道:“娘子真美,能娶到娘子真是我韩咏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夸得真切又自然。
易轻城笑眯眯走过来,“你在种什么?”
“小白菜,等天冷了咱们就能吃了。”韩咏放下农具,把身上手上的土拍掉。
“不错。”易轻城满意点头。
天气正热,韩咏只有一顶破旧的凉轿,还只能坐一个人,供他偶尔出去应酬时用的。
韩咏将轿子让给易轻城,易轻城瞅着那小破轿无语凝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秦殊也太抠了,韩咏好歹是个太仆寺少卿,总管全国车马,就这么寒酸?
这孩子被那逆贼老爹坑了,这些年真是过得太难了。
易轻城拍拍韩咏的肩,“没事,我有钱,我们一起坐大轿子去。”说罢拿出一些银票。
还是寒枝有先见之明,知道韩家家境凋零,怕易轻城不好过,提前给她塞了些钱。
韩咏一怔,黯然道:“是我太没用了,竟让娘子出钱。”
“哪里的话,以后记得还就行。”
易轻城本来还想雇顶奢华点的轿子,还是韩咏勤俭持家,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不可耽于享乐,于是只选了个刚够两人坐的小轿子。
易轻城倒是无所谓。竹园在京畿郊外,脚程颇远。路上安静,她实在撑不住,靠着车壁睡着了。
韩咏看着她,她睡得模模糊糊,脑袋一晃一晃的,还留心着别撞到他身上去,一有向他这边倒的倾向,她就立即靠了回去。
没过一会,韩咏就轻声喊她:“娘子,到了。”
两人在位置上坐下,坦然面对各方打量的视线。
“沈姐姐,”坐她旁边的一个姑娘叫她,“听说陛下赏了广承侯一整棵荔枝树,现在离开宴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开开眼界?”
荔枝树有什么好看的。
“不了。”易轻城怕节外生枝,还是少惹点事吧。
“文姑娘你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喜食荔枝,从前进贡的荔枝都是送去长偕殿。这几年皇后娘娘不在,才赏赐给下面。”旁边一个姑娘搭腔,“听说现在长偕殿里还摆着荔枝供奉呢,就是烂掉了也轮不到其他人,沈姐姐不知心里有多酸呢。”
说话的这姑娘盯着易轻城,直想看她恼羞成怒。
易轻城果然面色大变。
秦殊居然用荔枝供她?他忍心这么糟蹋她最爱吃的东西?暴殄天物!
易轻城忽然有点想哭。
这几年的荔枝,终究是错付了。
韩咏看见她这神情,愣了一下,忙安慰道:“娘子别急,我以后带娘子去闽南,定让娘子吃个痛快。”
那位姓文的姑娘没有跟着嘲讽,她面色讪讪了一会,又向他们道:“沈姐姐,恭喜你和韩公子新婚……他对你真好。”
易轻城闻到八卦气息,歪头凝视这个姑娘,见她有些羞怯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知道,我比他大太多,又跟过陛下,况且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当然没那么喜欢我了。”
文姑娘一愣,韩咏也愣住了。
“娘子,你怎么……”他没说完就被易轻城拧了一下。
老娘给你挣媳妇呢。
“子颂性格温润,就算不喜欢也会对我相敬如宾。只是我心里惭愧,总觉得配不上他。像他那样的男儿,应该配文妹妹这种大家闺秀才是。”
文姑娘脸上更红了,“沈姐姐这是说得什么话。”
易轻城是认真的,韩咏人不错,不该在沈姣身上吊死。
“反正我现在连妾也不算,文妹妹你若有心,我绝不介意。”
韩咏惊异地看着易轻城。
文姑娘红着脸不说话,旁边的姑娘听了,忙道:“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是看你好拿捏才拉着你,免得以后韩咏娶个厉害的正室。再说了,他韩咏是什么破落户,也配你下嫁?”
易轻城不喜欢别人打搅自己,尤其讨厌别人说她身边的人,当即一拍桌子:“你是什么东西,我和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先关心自己能不能嫁出去吧。”
“你!”
“好了好了,该开宴了,别吵了。”文姑娘连忙劝着。
韩咏还有些出神,他原来是想多多维护易轻城的,没想到却是被她给维护了。
广承侯夫人款款而来,在身后的仆从搬了一盆荔枝树来,引得众人啧啧称奇,争相夸赞。
毕竟从小都生在北方,鲜少见过活的荔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