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阿宝还很喜欢他,非要等他一起吃饭,小花只好陪着他。寒枝先喂了他们些乳糜垫着肚子,然后陪易轻城在暖阁里吃了饭。
“对了,这段时间照看一下宝络。”易轻城对寒枝道,主子都成了奴才,那孩子不知会被分配到哪去。上回亲眼看着香兰轩死了那么多人,今晚要一个人待在那,她必然怕极了。
寒枝应下:“待会我就将她调到这来当差。”毕竟宝络乖巧得紧,她也很喜欢。
易轻城放下心来,又问:“秦殊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寒枝失笑,给她盛了碗翡翠丸子汤,“陛下日理万机,哪会注意一个小宫女。”
易轻城捧着碗,喝了几口就放下。寒枝笑道:“姑娘胃口变小了。”
易轻城叹口气,拍拍那盈盈一握的小纤腰:“哪是我小,是沈姣,几口就饱了,竟然不会饿死。”
不过她在扶风县节衣缩食,胃口也饿小了。
这顿饭吃得漫长,易轻城又碎碎念叨:“这个大臣怎么回事,他都不用吃饭的?”
又不是不知道秦殊才吐过血,不怕出了事遭口诛笔伐?
寒枝一怔,忍不住笑出来,“姑娘惦记陛下的身体,就回到陛下身边看着他吧,陛下一定乖乖听姑娘的话。”
易轻城不悦:“谁惦记他的身体?”
一直到戌时一刻,两个团子都等得都睡着了,口水流了一身,圣驾才姗姗来迟。
秦殊换上月白常服,屏退左右进了殿,先去看了看冰棺,然后到里殿床边安静地看着阿宝的睡颜。
他看到小花也在,有些讶然。
明灭烛光笼罩在那张憔悴而严峻的脸上,注视着两个孩子的神情专注得仿佛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易轻城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时光将那本就迷人的五官雕刻得越发深邃。
“陛下快用膳休息吧。”寒枝低声劝道。
秦殊抬手示意她噤声,没有移开视线。
阿宝伸了个懒腰,一睁眼看见他就笑了,露出几颗小白牙,奶奶地叫了声:“爹~”张着双手要抱抱。
“哎,”秦殊高兴地应了一声,戳戳他的小脸,“易儿想爹爹没有?”
阿宝点头,小花也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秦殊看向她,也没有问什么,一手捞一个将他们抱到饭桌前。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桌上还放着一副空碗筷。秦殊提箸喂阿宝一口,又要喂小花,小花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会吃。”
易轻城扒着窗户偷看,越看越觉得阿宝和小秦殊太像,心里有些奇妙的感觉。
孩子吃饭都很乖,可以自己坐着吃,从不会让易轻城像其他妇人一样满屋子追着喂饭。
易轻城从小娇生惯养,又味觉受损,银钱拮据,每天做饭都是一场灾难,还好邻居时常照顾她们孤儿寡母。
孩子们从来没闹过,长得瘦瘦小小一只,还被其他小孩欺负过。
因为她的自私,亏欠了孩子那么多。
吃过饭,阿宝兴奋得不肯睡觉,非要秦殊陪他玩。寒枝哄他道:“殿下乖,陛下已经很累了,让陛下休息一下吧。”
秦殊心情很好,微笑摆手:“无妨,退下吧。”
寒枝只好离去,出来瞅见易轻城扒着窗户偷窥,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殿中,秦殊把阿宝高高举过头顶,“易儿想和爹爹玩什么?”
他眼下青黑甚重,语气却还生龙活虎。
他体力是很好的,易轻城知道。
被举高高的时候阿宝开心地叫了一声,搂着他的脖子道:“骑马马~”
“好勒。”秦殊把阿宝放下来,忽然想到什么,摸着他的头问:“易儿从前和别人玩过这个游戏吗?”
阿宝点头如捣蒜。
秦殊一皱眉,语气沉下来,“和谁玩过?”
阿宝笑眯眯:“爹~”
窗外的易轻城捂脸,果然,秦殊脸一下黑了,不觉加重了语气:“什么爹?”
阿宝吓了一呆,看他凶巴巴的样子,嘴一撇就要哭。
秦殊才反应过来,趁他哭出来前赶紧把他抱起来摇了摇,亲了亲他的脸哄道:“易儿乖,爹带你骑马好不好?”
阿宝傻傻的,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双眼放光地点头。秦殊把他放到背上,让他搂紧自己的脖子。
易轻城不禁叹服,秦殊哄孩子确实有一套。
原来阿宝说的骑马马是这个……她想起什么,脸红起来。
秦殊跪伏在地驮着阿宝,“抓稳了。”
阿宝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喊:“驾!”
秦殊配合着他的口令满殿乱窜,阿宝笑得咯吱咯吱的,长偕殿万年如一日的冷清中终于有了点温馨的感觉。
一般官员富商家里都是让下人这么跟孩子玩,谁能想到堂堂九五之尊会如此放下身段,要是被人看见不得丢尽颜面。
小花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俩。阿宝玩得累了,才愿意睡觉,还奶声奶气地说明天也要骑。
秦殊一口答应,然后对他道:“爹只有一个,不能乱叫。我才是易儿的爹,记住了吗?”
阿宝保证似的猛点头,给骑马的就是好爹!
第21章
秦殊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神色柔和,和阿宝一样的傻气。他抱着阿宝到冰棺前,凝视里面沉睡的人。
易轻城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到他眼中有碎光闪烁着划下,像陨落的流星。
狗男人又双叒叕哭了。
孟姜女哭长城呢?
小时候被欺负得那么惨都没见他哭,怎么越长大越娘们唧唧?
阿宝伸出小手摸着他的眼角,呼呼吹了口气,眨着眼睛问:“爹爹怎么又哭了?”
看,阿宝都笑话你,害不害臊。
秦殊牵牵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
“爹想娘了。”
他声音低哑,仿佛在说一个极隐秘的秘密,像极了最后对她说的那句“你瘦了”。
阿宝眼中也闪出泪光,皱着眉毛小声嘟囔:“阿宝也想娘了,娘太爱睡觉了……”
……
秦殊一笑,絮絮说起从前的事:“你娘啊,从小就是这样好吃懒做,易儿可不准学她。”
??!
死者为大,在她尸体面前跟她儿子说她坏话?易轻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差点就要冲过去打他。
又听他轻声道:“等易儿和轻儿长大了,你娘也醒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骑真正的大马。”
他这样轻柔地说着,仿佛那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
谁跟你一家三口……
哄阿宝睡着了,秦殊将他轻轻放到床上,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起身擦擦头上的汗,捶捶酸痛的腰。
毕竟快三十岁的人了,天天上朝理政都是坐着,腰不太好。这么一番折腾,更是招架不住。
易轻城看着秦殊在书案前坐下,专注地看折子,殿内仅那处亮着一豆灯火,显得孤寂异常。他紧锁着眉头,唇角下撇,殿内不时回荡出一声声长叹。
治大国若烹小鲜,秦殊又是个专横的主,不放心交给别人,事必躬亲。
余光中有什么闪烁着,易轻城一瞥,是几只流萤。这个季节的萤火虫可多了,从前在凌云山上经常能看见。
易轻城脸上映着暗淡的光,屏着呼吸,像一只静悄悄的猫。庭户无声疏星淡,四更天的梆声悠悠传来。
又过了许久,才见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眼睛,爬进冰棺休息。
……合着把老娘的棺当床了,不嫌挤啊?
易轻城合上窗户,困得不行,回去睡觉了。
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_
开春后万物复苏,积雪消得差不多了。天有些阴霾,冷宫旁一扇老旧的小门吱呀打开,溜出个小人来。
小秦殊提着扫帚扫雪,扫帚比他的个头还高。
自那天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不仅没人敢来找他的麻烦,甚至还有人会接济他一些煤炭衣服和吃食。
没扫几下,就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同时瞥见旁边地上有个影子。他抬头一看,一个小不点站在冷巷拐角,扶着墙打量他。
见被发现,她一下躲了回去。过了一会,又悄悄露出头来。头顶碎发翘着,乌黑的瞳仁又大又亮,两颊胖嘟嘟的。
小秦殊手足无措了一下,放下扫帚走过去。他往巷口看了看,竟然一个随从也没有。
她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有点高,小郡主怂怂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他弯腰行礼:“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