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惨白而木然的男人弓着背在漫漫黄沙中缓缓挪动着脚步。
他蹒跚着,每走一步都几乎要耗尽了全身力气。
最糟糕的是,他没走多久嘴里就会咳出一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几乎在瞬间就被金黄的沙尘淹没。
男人步履不停。
似乎感觉不到如火烧的天气,也感知不到咳血的疼。
只是,每走几步他会回头张望一会子。
那双沉寂得宛若一潭死水的眸子里隐约有几分恐惧。
他双手捂着胸口,看着身后茫茫黄沙飞扬。
他低头,神情茫然的呢喃:
“这里疼……”
“好疼。”
终于,他的体力到了极限。
频繁回头,终让他脚底一滑。
零散的黄土,因为他突然的坠倒骤然飞扬。
飞扬的狂风见着黄土飞扬也不甘落后,比先前刮得还要强劲。
终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漫漫黄沙将那瘦削的男人彻底淹没。
半个时辰过后,大队人马再次扬起黄土阵阵。
为首的男人满脸怒容,他狂躁的朝着身后的几个男人怒吼:
“人呢!不是说了往这边走的么?怎么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老大,咱没走错,咱们的人的确是瞧见他往这边逃的!”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人去哪儿了呢!”
被唤作大哥的男人怒容更甚:
“这方圆百里全是黄土沙漠,他一个半死不活的难不成还能长出翅膀飞过这沙漠不成!”
众人听言,纷纷垂头沉默。
回复老大的,是沙漠中呼啸的狂风。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大哥烦躁的怒喝:
“一有事情就闷着个脑袋,怎么着,闷着脑袋就能把那半死不活的找出来了?”
“老大,或许人已经死了。”
先前搭腔的小弟,受不了男人的怒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本来就是苟延残喘没几天活头的短命鬼,怎么可能走得过这荒漠?”
此话落地,其他男人也纷纷附和:
“大哥,我觉得老二说得对,这里哪里像是有人影的样子!”
“要我说,咱们还是回吧。”
“再这么找下去,只怕咱们没找着那该死的,咱们哥几个倒是要先渴死在了这荒漠之中了!”
“老大,咱们的水和粮食都没多少了,顶多够咱们撑一天的。”
“一天时间,咱可走不出去。”
“马也不行了。”
……
听着众人的话,老大怒火更甚。
他厉喝一声:
“你们什么意思!咱们得了命令,既然没有完成,就该死在路上,你们别忘了我们可是哈图皇室的死士!”
“话是这么说没错。”
有人反驳:
“可死士也是人啊。”
“若当真是没有完成任务,我们兄弟几个自是万死不辞。”
“可是现在那人说不定早都死了,咱们却像是嗝无头苍蝇在这荒漠之中到处乱窜着找死,岂不是太蠢了么!”
“就是啊,为了一个只剩几天活头的人搭上咱们兄弟几个的性命,当真是太不值了!”
“老大,咱们虽是死士,可总不能死得如此冤枉吧!”
……
老大闻言,暴怒的面容略有茫然。
其实,兄弟们的话,他何尝不知。
就如大伙儿所言。
早有太医替那人诊断说,他就算不从宫里逃出,也绝对活不过半月。
而今,他们兄弟一行人已经足足追了一月有余。
这一沿途打听得来的结果,无外乎是那人距离他们不过十来里的路程。
但,若是当真只隔了十里,他们半天就该追上了。
毕竟,那人徒步,而他们驾马。
如此,怎么可能追了足足一月,却是半个影子都寻不到。
而且,永远隔了十里地。
在城里乡下隔了十里地也就罢了。
如今可是在茫茫的荒漠!
“大哥,或许那人已经死了。”
见着老大神情犹豫,有人小声道:
“自打咱们进了这荒漠里,沿途看见了不少白骨。”
“这荒野里的狼最爱啃食那缺水而死的旱死鬼,这里风沙又这般重,指不定那人早都被啃成了一堆白骨了。”
“不如……”
话还未说完,立即有人惊呼:
“你们看,那里就有一具白骨!”
说着话,那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那具白骨飞奔过去。
他那欢腾的模样,不像是扑向一具白骨,更像是扑向久别的恋人。
飞扑过去的,是他们此行最小的一个。
也是经历最浅,最天真的一个。
老大见此情景满脸阴沉。
他知道方才被打断的话是什么——
不如,我们随便捡一具白骨回去,反正谁也不知道白骨的肉身到底是谁。
其余人见着小弟欢呼雀跃,虽然也想如他一般。
但一瞧见老大的神情,登时就止住了这样的念头。
以老大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他们领着一具来路不明的白骨回去交差!
“老大,老二,都过来啊!你们快来看,这具是新鲜的!”
小弟一面惊呼,一面费力的去刨被黄土掩埋的白骨。
当他瞧见那白骨挂着的小小染血布条时,不由狂喊:
“老大,是他,是他,真的是他,他真的死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跳。
这一回,没有人再看老大的脸色,他们策马跑了过去。
而老大见着此番光景,面上也没了先前的怒意。
他略微有几分怔忪。
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失落。
难道,真死了?
第572章 仓夕
“真的是他么!”老大策马而来。
小弟们纷纷点头。
是的,绝对是的,这是那小子的衣服呢!
华丽的衣裳上满是血,除了那吐血的怪物,还能是谁的!
老大敛容。
他沉默一刻,喝道:“既然人都死了,那便将这具白骨带回去吧,也算是对仓氏一族有个交待!”
小弟们听言欢呼。
早该如此了!
为了一个怪物,他们兄弟几个这一路可累得够呛。
死士们的呼哨伴着烈烈狂风渐渐消逝在了漫漫黄沙中。
不知过了多久,遮天蔽日的茫茫荒漠里,一只红白黄相见的手掀开一抔黄沙。
眼神半死的男人艰难的从沙土里挣扎着起身。
他抬头,茫然的看着茫茫沙漠。
目光清冷而陌生。
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群一直追着撵着自己的人回去了。
只因为他将身上仅存的衣裳,盖在了无遮无掩的白骨之上。
那时的无心插柳,只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黄土中的一具白骨之时暴尸荒野。
他是哈图巫祝仓氏唯一的传人——
仓夕。
打从仓夕有记忆以来,父亲一门心思的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如灌鸭一般地让他学。
年幼的仓夕不知道父亲要他学的是什么,也不懂自己所学的一切到底有何用。
但随着年岁渐长,当仓夕终于成长为知天晓地通人间,尤擅历法推演卜算的巫祝时。
他隐约知道自己为何而学了。
说是隐约,因为并没有人告诉他所学的一切是为何。
因为,当他学成之时,他的父亲已经故去。
仓夕清楚的记得。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
父亲将他领进宫内某个偏僻的殿内。
父亲告诉他。
不要怕也不要问更不要走。
自会有人告诉他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父亲说他累了,他需要好好的歇一歇。
然后,父亲盘腿坐在殿内一隅,再也没有动过。
仓夕其实听不明白父亲所言何意。
他觉得,其实父亲即便是不那般仔细交待,他也会静静地等在那里。
因为打从他有记忆以来,除开父亲所教的之外。
他只会一件事情,便是听从。
他不会怕,也不会问,更不会走。
仓夕根本不知怕是什么,心中也没有好奇,更不知去往何处。
因为打从他出生以来,他所接触的只有父亲。
而他所能走动的地方,也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大殿。
后来,果真如父亲所言。
有人推门而入。
好多好多的人。
见着那些活生生的人汹涌着走进大殿。
仓夕看向坐在一隅的父亲,又下意识低头,更不甚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