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小院,就坐在榻上不出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窗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远远地,传来鼓乐声和爆竹声,茉叶和朗清、周姚麻利地包饺子,秦月明就坐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陪着。
然而她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于是临近黄昏时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怜,你说句话呗。”
萧怜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说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问问国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觉得国师不是那种什么东西都胡乱往嘴里吃的人吧。他若是耐不住寂寞,在朔方的时候,那堕天塔也不会一直那么冷冷清清了。”
“我不想提这件事。”萧怜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不如,我替你去问问吧,说不定是那女的攻势太猛,或者国师他被人下了春药,或者……”
萧怜没等她说完,躺下拉了被子蒙住头,“我困了。”
“怜啊,我知道你虽然生他的气,可却还是在等他解释,”秦月明轻轻拍了拍在被子缩成一团的人,“不然,以你的脾气,岂不是要烧了这三百里大盛宫,一走了之,如何还会在这小院中受这份委屈?”
那被子中的人便无声地抽泣,身子微抖。
“怜,他既然不来,也许是忙,我替你去问问他,好不好?”
萧怜抖动地更加厉害,压抑了许久的伤心,便都宣泄了出来。
“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那我去了啊。”
秦月明交待茉叶看好她,便一溜小跑地出了晴川院。
然而,她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依然没回来。
萧怜哭累了,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被外面震天的烟火声吵醒。
“什么时辰了?”
“娘娘,快到子时了。”
“月明呢?”
“秦小姐天将黑的时候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周公子……,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朗清道:“殿下,不如我去打探一下吧。”
“不必了,茉叶,替我梳妆,我去见他。”
“是。”
等到萧怜的软轿落在天澈宫门前时,刚好大盛宫的子夜钟声响起,上下一片欢腾,空中怒放无数灿烂烟花,将偌大的皇宫照得恍如白昼。
爆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萧怜掀开轿帘,便看见天澈宫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她今晚特意化了淡妆,掩盖了哭得通红的眼,梳了柔顺的堕马髻,簪了支长长的玉色步摇,穿了淡红的衣裙,披了玉色披风,领口缀了银狐风毛,整个人便是弱风扶柳,温柔如水的模样。
可当这水样温柔的人立在大殿门口时,周身的肃杀便轰然而起!
整座大殿,原本何等清冷干净的地方,那些光洁的黑曜石地面,平日里一个脚印都不曾有,如今却是遍地凌乱衣裳,钗横发乱的女子醉意熏天。
远远地虚掩的纱帐后,皇座上,胜楚衣横躺其上,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他脚下跪着的一群女子。
弄尘立在殿外,将她拦了,“别进去,君上今天不正常。”
萧怜直愣愣地立在门口,隆冬与早春交替的时刻,却是全身冰凉的彻骨寒意。
“阿莲,乖,先回去,有什么话,等君上清醒了再说!”
弄尘忙不迭地,蹑手蹑脚将她往外拉。
可偏巧这时,里面女人堆里,一阵笑声,秦月明的声音!
她从大殿的柱后晃了出来,可没走两步,又被一只染了丹朱豆蔻的手给拽了回去。
她神志不清,显然是被人迷了!
“月明!”
萧怜上前一步,弄尘赶紧挡着她,“我的祖宗,你快回去,你这还有个肚子呢,被弄进去怎么办?”
他捂住萧怜的嘴,想将她强行带走,可是,已经迟了。
躺在皇座上的人睁开眼,双眼血红,醉意熏天,妖异的声线魔魅得令人无法拒绝,“怜怜来了?怎么不进来?外面多冷?”
萧怜推开弄尘,大步迈了进去,“胜楚衣,你把秦月明怎么了?”
胜楚衣只穿了一件宽松的丝绸寝衣,黑发缭乱地弥散开去,悠悠起身,拨开脚边的女子,“没怎么样,随便用了一点点鲛人的共情而已。”
他一步一步从皇座上走下来,“本君想念自己的皇后,想念的紧,却求而不得,便只有将这满宫的妃嫔招来解闷。如今既然本君的皇后已经来了,那么她们就都可以散了。”
整个大殿,已凌乱地无处落脚。
胜楚衣赤着脚,趟过一地轻丝软纱的女子衣裳,走向萧怜。
萧怜也无视脚下凌乱,径直向他走去,两人在大殿中央际会。
胜楚衣邪魅而笑,鼓掌赞道:“本君的怜怜,果然是一步一怜,步步生莲,世间红颜千万,也不及怜怜万一。”
萧怜强克制心头怒火,傲然直视他那张在夜晚的灯火下愈发妖艳的脸,“恶心!”
“哈哈哈!恶心?”他张开双臂,敞开怀抱,“可是你就偏偏喜欢对不对?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怎么样?害怕吗?还是更爱我?”
“放了秦月明。”
“好。既然你来了,这满屋子人,本君都可以放了,但是你,要留下!”
“好。”萧怜淡淡地应了。
她越是淡,胜楚衣就越是怒,抬手捏了她的下颌,“你干什么这副表情?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不生气?不愤怒?不嫉妒?不心痛?”
萧怜看着满屋子疯疯癫癫的女人被弄尘七手八脚地轰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才抬眼看着他,面上一抹轻蔑一掠而过,“因为你不是我的胜楚衣!”
啪!
一个耳光,将她打翻在地!
“我不是!我不是你的胜楚衣!要是没有我,这世上哪里来的你!哪里来的胜楚衣!你们早在七年前就全都死了!你!一截焦炭!他!行尸走肉!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胜楚衣!”
胜楚衣暴怒,满身魔障,无处发泄,在她身边踱来踱去,“你就这么相信他?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背叛你?你就这么信他?”
萧怜舔了下口角的血,“我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怎么?是不是很失望?方寸天?”
胜楚衣猛地蹲下身子,“你怎么知道的?他从来没敢告诉任何人!”
萧怜不削地将脸别向一旁,“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无需知道。”
胜楚衣挥手又是一巴掌,萧怜的脸上当时便是五指印,“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凭什么我不能知道!”
他抬手还要再打,那手便被人凌空一挡,之后一个身影飞身跃回去,稳稳地坐回到轮椅上。
“君上喝醉了,早些休息吧,莫要酒后失神,伤了娘娘的身子,日后追悔莫及。”
悯生依然是恭敬有礼,却口吻中含了几分强硬。
胜楚衣站直了身子,看向他,“悯生,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本君的家事,你也敢动手阻拦?”
“君上是东煌的皇帝,君上的家事便是国事。君上交悯生代掌朝政,悯生就不得不管管君上的家事。”
胜楚衣唇角冷冷牵起,两眼之中魔魅的闪烁不定,“悯生啊,真是道貌岸然,与木兰芳尊如出一辙啊,不愧是他的好徒儿!若是本君没有记错,当年你也只有十四岁,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年,看着她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心中想的是什么,以为本君不知道?”
悯生加重了声色,“君上喝醉了!”
“哈哈哈哈!被本君说中了?你替她挡了紫殊尊致命一击,废了双腿,结果她依然还是死了,你心中的恨,从来就不比木兰芳尊少,可木兰芳尊心痛成狂,你却依然能冷静如常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此心智,堪当大任啊!悯生,不如你继续跟着本君,这东煌的朝政,继续由你把持,说不定,有朝一日,本君还能还你一双健全的腿,把江山拱手相让,你以为如何?”
“君上!您喝多了!”悯生的手重重在轮椅上一拍,对外面喝道:“弄尘,进来将娘娘扶起来,请君上休息!”
躲在外面的弄尘一溜烟儿地跑进来,伸手便要拉萧怜,可那手还没触及衣裳,就被一股气浪,直接先飞了出去,撞破花窗,扔出了大殿。
四下的门窗砰砰砰轰然关上,胜楚衣一阵冷笑,“你果然对她存了心思啊,好,那就让你仔细看看,自己心爱的人,如何身怀六甲,在你最敬重的人身下,婉转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