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揉着太阳穴,无奈。
她有多么固执他是知道的,可终身大事岂容儿戏?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他是她的师父,怎能陪她胡闹?他决定找她谈谈。板出张严师的面容,他把她叫到书房,刚要开口,却看到她欢喜的神色,一脸明媚的笑容。见他望来,她笑逐颜开得问:“师父终于想通了么?”终于,想通,了?
千华的眉毛狠狠地抖了一下,面上的严肃土崩瓦解——这话是她该对他说的?他看着她,素来平淡的脸上有了些许僵硬。她见他这般,小脸迅速垮下,颇为无奈的叹息:“原来师父还没想通啊,既然如此,徒儿还是先退下好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没等他说话自顾退了出去。掩上门,她脸上的顽皮已尽数退去,换了带有凄凉的哀伤。她怎么会猜不出他要对她说什么呢?只是她不想听,虽然他的话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但他那副绝情的样子,是会伤她心的。他没有再叫她,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干脆放任不管了。她明白,他是打算由着她折腾,他管不了她,总能管得住自己吧?那一年,她十五,他三十一。二十四岁的梨忧捻起发梢的花瓣,轻轻地笑。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被她调戏时那抖动的眉毛。是的,调戏呢。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说的,恶少抓住漂亮姑娘,若是姑娘宁死不从便给她施些压力,姑娘承受不住了自会求饶,那时恶少便会说:“终于想通了?那就从了我吧。”那就从了我吧……
☆、玉佩
以后的三年里,他变得极忙碌,尝尝奔波在外,留在桃花谷的日子屈指可数。她自然明白他是在避开她,但她并不在意。仿佛并未知道他用心似的,将箫曲练熟了,便开始钻研医术。她说他待她好,自然不是假的。虽然他始终不肯接受她,但一听到她说要学医,立刻给她请了师父,名气大不大不知道,但医术着实极高。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突出,她在医术上的天赋其实一般,但架不住师父本事高,她学了一年多,也能简单地制药解毒了。离大成还差的远,她却已经满足,不再学了。平日里不是吹箫奏曲,便是研究医术,炼制药剂。林枫似乎并未气馁,平日出门,回来时依然会给她带些小玩意,有些她推拒不过,也只好收下,但收是收了,却从未用过。那日林枫归来给她带了块剔透温润的玉佩,上面雕刻了几枝桃花,她本来只是淡淡地收下,可仔细端详两眼放在鼻尖嗅了嗅,却立刻欢喜起来,当即挂在腰间,对他嫣然一笑:“多谢师兄。”他怔了怔,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复杂。她没有看到,心神早已被腰间的玉佩吸引,拿了箫,明媚地笑着,吹起那首不知吹过多少次的《凤求凰》。萧声中情意绵绵,悠长深远,又苦又涩,似甘似甜。林枫知道,这曲子不是吹给他听的。忍了三年,那句话到底没忍住,等她一曲吹完,冲口而出:“师父不会娶你,你这样又是何苦……”“我知道啊。”她打断他,语气轻快,抚着腰间的玉佩,唇角有淡淡笑意:“他不喜欢我,不肯娶我,那是他的事情;可我喜欢他,想嫁给他是我的事情。我没有资格要求他喜欢我,同样,你们也没有权利命令我忘记他去喜欢别人。”轻舒口气,她看他一眼,坚定不留余地:“他坚持不娶,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别人。他不娶我不嫁,就这样在桃花谷里相依为命也不错。”瞥到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千华的茅屋,她无奈的撇撇嘴,轻叹:“就算他偶尔离开,我也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不管他去哪,总还是要回家的。”林枫听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沉默离开。她似有所觉,猛地回头,正好撞上站在门外的他那复杂极致的目光。她咬了牙,走到他面前,小声又委屈地问:“你不会真要我老死闺中吧?”他深深的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回了自己的房间。自这日后,林枫似乎是死了心,不再围着她打转,而千华也“闲”了下来,没有出去忙碌。梨忧的脸上时刻洋溢着笑容,时不时会到千华跟前晃两下,与他说两句话。
她没有像小尾巴一样时刻跟在千华身边。就像她说的,她喜欢他,但绝不会妨碍到他。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梨忧想。她不奢求他会爱她,她只希望能陪在他身边。可连这样的机会他也不肯给她。初春的时候,桃花谷里来了一个客人,是个女子,二十六七的年纪,很是温婉秀丽。她喊他,师兄。师兄呢,多么要好的称呼。以前千华就想把梨忧嫁给她的师兄呢。那师妹在谷中住了几日,每天都和千华呆在一起,言谈举止甚是亲密。临走时,两人依依惜别,缠绵悱恻的不舍,看红了梨忧的眼。她突然想起自己说的“他不娶我不嫁”,顿时觉得惶恐,他和他师妹感情那么好,不会真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去娶他师妹吧?不会的,他不会那么荒唐。可是,那个师妹看他的眼神似乎是满含爱慕的。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他另娶他人?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她做不到。趁林枫出去,谷里只剩下他们俩的机会,梨忧布了一桌好酒好菜,说是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千华只当她是在借故亲近他,也没有多想。他对谁防备也不会提防她,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坏心?因此,当他感到不对,察觉到酒水里掺了药时,惊怒之下,不及多想便甩了她一巴掌。她竟敢给他下药?!!!这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胆大包天到这般地步?!!他不敢相信,他难以想象。千华盘膝运功,想将其逼出来。可她下的□□又怎么简单?意识朦胧之时,身体已经不由他控制,接受了她。红烛帐暖,一夜春宵。那夜之后,她,便成了他的女人。那一年,她十九,她三十五。五年后的梨忧轻轻地笑了。那时的自己还真是胆大包天呢,连下药这样的事都敢做。若是重新来过……
她看着还远处在飞花中奔跑的孩子,目光泛出柔和。若是重新来过,她依然还是会那样做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原谅她呢?——她苦恼地揪了揪头发——她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他呢。他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开心吧?
☆、美梦一生
她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睡。忆起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后,她终于知道后怕了。他会怎样?会不会接受这个现实?会不会愿意对她负责?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娶她?不,不会。
他昨晚打她的巴掌是那么用力,他是怨她的,是恨她的,是厌恶她的。他应该是极痛心的——用了十六年的时间,竟养出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徒儿。梨忧望着他熟睡的样子,脸色愈发苍白。他,怕是恨不能一剑杀了她。她慌乱地下床,不小心碰倒了他放在床头的一个木盒,盒子里有块令牌,还有一封信。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信看了。愈看,愈吃惊。这封信,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写给他的。信上说,她家中将有大祸,拜托他将她养大成人。令牌是她的传家之物,让他待她有能力时交给她。信得落款是钟季,昔日的“华北第一剑”。她其实是知道的,她的身世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却也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凡,更没想到她的亲人竟全部死于仇杀。她突然很想回去看看,那个迎接她出生,又埋葬了她众多亲人的地方。拿了令牌,将信和盒子放回原处,趁着他尚未醒来,立即动身。其实她自己明白,说是去祭奠亲人,其实她只是想躲开他罢了。她怕面对他醒来后的怒火。那个地方离桃花谷并不是很远,她骑马赶了半个月就到了。路上救了个中毒的少年,清醒后便成了她路上的同伴。少年名叫白连,武功不弱,文采很好,有侠义之心,若路见不平,必会拔刀相助。梨忧对白连很有好感,他善解人意,处处帮着她,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他也喜欢穿白衣。真好,他最爱的就是白衣呢。到了那个地方,她的家早已夷为平地。她也试着询问过钟家是否还有人在,但大家都避讳莫深,无人知晓。她却不知,她无意之中显露了几次的令牌已经让有心人上心了。他们的周围渐渐多了暗哨。
这是白连告诉她的,同时也提醒她,这里水太深,并不安全,还是尽快离开为好。她自然也是明白经过一个多月的寻找,钟家除了她怕是已经没有后人了。于是,她回到桃花谷,白连也回了自己的家。她忐忑不安地一步一步靠近茅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他说些什么,她是怕的,对他做了那种事,他会不会恨得直接一剑杀了她?在他门外徘徊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敲门,门却自己开了。他从屋里走出来,淡淡地看她一眼,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没有说话,自顾去了书房。她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兔子一般窜回了自己的窝,吓得再不敢露头。林枫还没有回来。吃饭的时候她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似乎没有太过气愤吧?她猜测着,拿捏不准。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如今他虽不曾表现亲近,却也不曾对她发火。他应该是没有怪她的吧?“师父。”她试探着唤他。他向她看来,目光平和。柔和的烛火下,他英伦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瞬间便被摄住心神。早已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见他眼含询问,忙夹了菜给他,讨好地笑:“师父多吃些。”夹完才想起,他是有洁癖的,她顿时惶恐,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并没有觉得不满,只淡淡地“嗯”了声,将她夹的菜,吃了。师父的洁癖……好了?她呆了呆,顿时失去思考能力。以后得两日,他们谁也没有提起那晚的事。他待她虽不亲近,却也并不疏远。他常常出去,回来时会带着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包裹。她没有问过,也不曾打开偷看。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不会用来要挟逼迫他。他若想娶她,她自会欢天喜地地接受;他若不想,她便不会再提,只当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梦做了一生。一日,桃花谷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随手解决了,转身皱眉问她:“你在外面惹了麻烦?”她知道,这些人必然与那些跟踪她和白连的人有关系,可他的目光太凌厉,骇得她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摇了头。等回过神想告诉他真相,却突然记起他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令牌已被她放回原处,他并没有发觉。如果她知道那一次隐瞒,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就算哑了说不出话了,也要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