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闻言一惊,失声道:“难道是阴阳家的阴阳咒印?”
荆天明一怔,他立即想到在大战之中,大叔明明是可以使用内力的。难道是——?
他猛地撸起自己手臂上的袖子,上面一个诡异的图腾,如藤蔓若隐若现。
高渐离眉头猛地皱起:“这是——是六魂恐咒?天明,你什么时候被刻下这个咒印的?”
荆天明脸色发白,他喃喃道:“这、这是在蜃楼之上,那个怪手坏女人打了我一掌之后,种下的。”
高渐离一听,与雪女对视一眼,目中都有深沉的担忧。
天意弄人,不知为何,所有墨家巨子的宿命都一样,一连三代巨子都中过六魂恐咒。其中两人,已经因为六魂恐咒而亡。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端木蓉在所有人中显得尤为冷静,她伸手探向天明的脉门,在皱眉沉凝之后,终于道:“我知道了,是盖聂将你体内的阴阳咒印转移了大部分到自己身上。六魂恐咒,加上他身上本就有伤,两种力量相互搏斗,只能用内力抵消平衡,用以压制。”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直到端木蓉又说道:“若非他内力深厚,少有差池,一旦阴阳互逆,就会引开咒印的反噬。你们的内力太浅薄,与鬼谷内力也并非同宗同脉,他自己压制咒印已经是奇迹,你们万万不可妄自行动。”
这时高渐离终于明白为何卫庄要把盖聂扣下留在流沙那边,他可能知道盖聂的情况,又或者因为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的内力与盖聂出自同宗。
如果是这样,鬼谷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羁绊,恐怕比他们自以为理解的更加深刻。
不仅盖聂处处对卫庄手下留情,卫庄的流沙也同样,会在关键的时刻出手。
端木蓉最冷静,并非她冷血,而是医者宿命使然。她解释完毕之后,把目光重新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昏迷的几个月时光,像是一条洪河,将原本那些若即若离的情愫悉数冲刷殆尽。他的发间有了更多灰白色的斑驳杂色,双目轻轻闭着,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或者多余的一句解释。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笔直,坐在那里就如一把藏在剑鞘里的锋利宝剑。
利剑一旦出鞘,就是天地之间最伤人的利器——同样也最容易伤到用剑的人。
第八十二章 缝彼之怒
逍遥子在东郡牵制王离与罗网,听说道家天宗的晓梦也在东郡出现过,只怕一时赶不回来。
短时间内,墨家对盖聂的伤势一筹莫展,这让墨家人人面露忧色。
端木蓉沉默的分拣药草,她更沉默。
第二日傍晚,端木蓉将摊满药草的竹匾收起来。这些事情她从不假手他人,不过才一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这让雪女越来越很担心。
雪女递上麻巾用于擦拭鬓边冒出的虚汗,柔声劝导:“蓉姐姐,快休息一下。今天的日头已经下去,再风干一夜应该就能入药了吧。”
端木蓉摇摇头:“不够,今日潮湿药晒不干,恐怕不易入药。”她的手指碾过草药叶片,细细查看:“让人升起碳炉,我今晚要用。”
雪女忍不住劝道:“蓉姐姐,你的身体熬不住。”
端木蓉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看向药庐门口。
雪女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霞光中踌躇不前。
端木蓉站起来:“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但是带着一点指责的味道。盖聂眼盲,这种时刻,自然应该有人在他身边。
来人正是本应在盖聂屋中的荆天明。
少年见已经有人看见自己,终于还是走进来。几个月不见,他身上那种没心没肺的神色已经退去,像是承担了更多的一点东西。
他长大了。
雪女想起他毕竟是墨家的巨子,镜湖医庄的时候他还皮实得完全不成样子,总是闯祸。不过数月而已,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思及在蜃楼的时候可能经历过的事情,面色和缓了几分,向他走去:“你可是担心你大叔,所以单独来问他的病情?”
少年却摇摇头。
雪女又问:“那是为了月儿?”月儿回来之后一直昏迷,这也是墨家众人忧心忡忡的另一个原因。
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看向端木蓉:“我、我是来找荣、荣姐姐的。”
端木蓉眉头动了动,静静等着他再次开口。
少年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包。布包层层包好,少年一层层小心翼翼打开,直到露出里面一小撮晒干了的草花一样的植物。
雪女一怔:“这是什么?”
端木蓉是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草药,当即几步上前去看那草药:“这是……这是狼毒花,却形似雪蒿。难道是传说中的雪蒿生狼毒?”
“什么?”雪女闻言当即喜极而泣:“太好了,碧血玉叶花与雪蒿生狼毒是救治蓉姐姐的两位药材。碧血玉叶花盖聂已经找到,若这雪蒿生狼毒是真的,蓉姐姐你就有救了!”
端木蓉静静看着少年手中小心捧着的草药,她的目光从审视渐渐变得柔软。若是以往,这个少年必定会在雪女说出方才的话之后露出得意的神色,但,今日他没有。
他的确变了。
端木蓉在对方忐忑的目光中结果布包,她看着对方道:“多谢。”
她转过身,背对着少年药庐走过去,一直快走到门口,才停住了脚步,轻声说了一句:“你,很好。盖聂把你教导的很好。”
荆天明回到屋子的时候,夕阳最后的余晖照落下来。
他坐在木屋外的台阶上,抬着头望向远方。
有那么一瞬间,荆天明以为大叔的眼睛看得见了。他几步奔过去,刚刚开口唤了一声“大叔,你——”就看见盖聂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原本他看惯了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毫无焦距。
他脚下停住,心头酸涩涌上。
“天明。”盖聂的语气依旧,让人听见他说话就能感到安心。
荆天明收拾好患得患失,他让脚步轻快起来,快步走向盖聂,语气带着一点好奇:“大叔,你怎么出来了?”
盖聂不答反问:“你去药庐了?”
荆天明“啊”了一声:“大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盖聂道:“你身上,有冰片菊花和草决明的味道,这是悬崖绝壁,并非此物自然生长之处。只有药庐才有这几味药材。”
荆天明这一次真是心悦诚服了:“大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冰片菊花的味道你也闻得出来。”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长长的布包,中间微微鼓着,正是填满了冰片菊花和草决明的布袋,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盖聂:“大叔,这是蓉姑姑做的,她说对你眼睛有好处,让你在逍遥子老前辈赶来之前先带着。”
盖聂的神态温和,别人担心的事情似乎并不会扰动他的心绪。不能视物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提及的,但在他而言,却是寻常不过一件事。
荆天明看见他的大叔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扬起一个清浅的微笑。
“好。”
天明怔怔看着这个笑,他记起这杯秦兵追杀的时候,大叔在保护着他坠落山崖。在悬崖下大叔与他烤了一只鸡,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温暖。
所有人都说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大英雄,可是那是天下人的英雄。在他的记忆力,只有一个虚幻的影子。这个世界上,只有盖聂会摸他的头。
他,其实更希望他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一路陪伴自己的人。
天明擦了擦眼睛,直到肉的通红之后,又佯作无视打起精神:“大叔,我帮你把这个眼罩带上。”
……
盖聂没有拒绝荆天明的帮助,等着他用不太熟练的手法,将布条卷好,做成长长的形状,然后规规矩矩地做成眼罩,在脑后打了个结。
荆天明系好了结,才发现他大叔的头发间杂的灰白色,比之前在更斑驳了。
盖聂开口道:“谢谢你天明。”
天明低着头:“大叔,起风了。我扶你回去吧。”
盖聂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你该回去休息了,大叔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荆天明还要再坚持,却见盖聂抬手,这一次准确的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只手带着力度和温度,少见的坚持。
天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大叔从来不是弱者,不会愿意被人用事无巨细的方法照顾。他知那一瞬间有点明白,为什么端木蓉的态度那么冷清,为什么这么多天,卫庄那个大坏人一次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