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87)

裴繁缕无可奈何地除却身上多余的衣裙,跟着何云秋来到卧室。

“关门。”何云秋淡漠道。

裴繁缕刚把门掩上,一转身,一份报纸直直砸在了她脸上。她惊疑不定,瞥了母亲一眼,低头去看掉落在地的报纸。

头版头条标题写着:船王四女欲练神功未亡人七日约六男

“你看你做的事,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贺礼?专门让我在今天被人看笑话!”何云秋横眉说。

“我……不是的……”裴繁缕把报纸捡起来,上前一步想要辩驳,却见何云秋抬起了手。

裴繁缕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别过脸去。

掌掴迟迟未落下,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母亲复杂的目光。

“安琪,你啊,你啊。”何云秋叹息道,还是止住了盘旋于心口的歉意。她摇了摇头,说,“今天你就在家待着吧。”

裴繁缕哑然,片刻后说:“今天是你五十岁生辰。”

“万一有记者蹲点,你去了只会让大家不愉快。”

“好、好,我不去,我乜都不配!”裴繁缕点了点头,转身去拉门,又回头看着何云秋,神情竟有些凄然,“祝你生辰快乐,阿妈。”

她想,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喊阿妈。

*

“砰”地摔上门,裴繁缕扑倒在猩红色的桑蚕丝被褥里。她把脸闷在其中,手指攥紧了,像是要将被褥扯破那般。

不知闷了多久,她听见楼下隐隐约约的说笑声,然后又静了下来。

裴安胥来接何云秋和裴安霓去饭店,她知道,但没人再来询问她一句。她忽然连不满的气力都消失了。

良久,裴繁缕撑起身来,爬到床头,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提式座机电话。电话里每响起一阵忙音,就像一道鞭子甩在她身上。

像过去阮忍冬的鞭子。

蓦地,裴繁缕嚎哭起来,比给阮忍冬哭丧还哀怮,似要将这一辈子的绝望都宣泄殆尽。

电话在这时接通了,可她陷入了情绪里,好一会儿才察觉到。

“阿崇,阿崇?”她连忙说。

电话那边无人回应,她却像将要溺亡的人抓了浮木般,眼眸都亮了些许。她紧紧握住电话,抽泣着说:“阿崇,我为了你被小报乱写,能看到了吗?一周约六男?呵,那些人明明都是幌子,都是你安排的。

“我承认,在你之前,我确实有过一些……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冇对一个人这么真过。不管我讲乜嘢,你都听得好认真,你不讲话,但我能看出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你劝我及时止损,可我不想啊,我不想和你只保持这样的关系,我们还冇光明正大出街……你应该知道,沉没成本是最难以放弃的。”

裴繁缕压低声哭泣,喉咙酸涩得几乎快讲不出话,但她还是要讲,“凭乜你是裴辛夷的助理?你辞职得唔得?我有钱的,我们可以去国外生活——不,你不会的,你这么好,不会背叛她的。”

忽而沉默了,房间里只有轻轻啜泣的声音。

电话那边传来连续三下叩响声。

裴繁缕喜极,眼泪和鼻涕一齐出来了,她咧开嘴,笑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看见窗外有一只鸟雀飞过。

*

昨日下过雨,今日下午的天还是雁灰色的,像是还没从那场雨里缓过来。远景蒙了一层水气,乌云压得很低,盖在摩天大厦顶上,如一绢象征不吉的麻衣。

房间里昏昏暗暗的,没打开的台灯旁放着一张请柬,镀金的花体英文都在这光线里失色。

阮决明半倚在一边的沙发椅背上,手上捏着一只打火机,金属盖一搭一搭的。他看着窗外,似乎出神地想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收回视线,拿起听筒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刀哥,他们从泰国地下拳击场里找了一个杀手,档案很脏。根据星哥那边给的消息,我们查到他坐的船——”

阮决明简洁明了地说:“时间。”

“预计一小时后到,我们准备在码头截住他。”

“暂时在船上待着,我会让人来找你。”

阮决明挂断电话,又拨出一个号码,这次接听的是个年轻女人。

“喂,哪位?”

“好彩妹,”阮决明用轻松地语调说,“冇打扰你吧?”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阮生,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乜嘢?”

阮决明点燃一支烟,轻描淡写地说:“有人买凶杀我,我需要一个人垫棺材板。”(替死鬼)

周珏笑了一声,“巧了,我正好也需要一个人食死猫。”(背黑锅)

“不如我们交换?”

“阮生,你怎么知道是今日?”

“你六姑做事,要做就做大,当然会挑生辰这样的日子。”

“嗱,凭这句话,我帮你搞定。”

阮决明掸了掸烟灰,“你去天星码头找个人。”

周珏快言快语道:“原来那帮人还藏在码头,我以为他们都走了。”

话音一落,她就知道多言了,连忙又说:“这次真的不是故意跟踪你啊……”

阮决明却没什么情绪,说:“我看那哨牙仔身手不错。”

周珏咂舌道:“原来你们都发现了,我还夸哨牙佺厉害,回头我好好训训他!”

“想知道乜事可以直接问我。”

“我知——”周珏撒娇似地说,“事不过三,我保证不会再打探你的事。”

阮决明收了线,将还剩半截的烟搁在玻璃烟灰缸上,星火暗了下去。

墙上挂钟的秒针转动着,腕表上的秒针亦无声地转动着。

*

一小时后,一辆灰色尼桑驶入酒店的停车场。

周崇从驾驶座走了下来,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一位女人走出来,她戴着帽子与口罩,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周崇拥着她朝电梯那边走去,她仰头看他,眼里满是依恋。

他们乘电梯直接上了十二层,在电梯门旁的花钵下拿到1208号套间的房卡。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周崇想到了第一次送裴繁缕上酒店的时候。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对他的“目标”有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裴繁缕在床边坐了下来,缓缓摘掉帽子与口罩。她化了浓妆,可看上去还是很憔悴。周崇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在旁边坐了下来。

裴繁缕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来倚着他。

“阿崇。”她只是唤他的名字就想要哭。

周崇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要哭。

不要哭,安琪。

她想象他这样说,如果他能发声。

他的沉默给予了她太多。

沉默着,沉默着,脸颊逐渐贴近,他们轻柔地吻在一起。只是一瞬,吻就变得激烈,裴繁缕勾着周崇的脖颈,倒了下去。

他那么蛮横地扯开了她的衣衫,以前从未有过。她更急切地应和,却逐渐感觉到身体逐渐不受控制。有过类似的体验,她很快就想到那杯水里被掺杂了药物,可再也使不出力气了。

早该有预感的不是吗?只是她以为这辈子至少能得到一分真心。

“没有路,那就自己铺,无人庇护,干脆先发制人。”

她以为可以做到,终是输得彻底。

天花板旋转着,像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她想要看清,却看见了枪口。

她惊惧地睁大了眼睛,瞳孔缩紧。

*

“啊——”

服务生低声惊呼,想要拣摔在地上的玻璃杯与托盘,却又瞄见被她撞了一下的人,一时手忙脚乱,竟忘了道歉。

察觉这一动静的领班经理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六小姐,对唔住,新人手脚笨。”

“冇嘢。”裴辛夷浅笑着抹去臂膀上的马提尼酒渍,拎起裙摆走上了旋转楼梯。

银鱼白的长裙拖曳在楼梯上,闪着细碎亮片的衣料裹在她身上,显出曼妙的曲线;背部宽V字设计开到腰际,在她脖颈上绕了两圈的长珍珠项链,垂至更下方一些,珍珠的光泽,衬得裸露的肌肤如白瓷一般。

穹顶上绘着仿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一侧的浮雕墙壁上放置了点亮的烛台蜡烛,光影交错间,她一步步走上去,竟似愈来愈朦胧的幻影。

这是浅水湾一座有百年历史的饭店,二太不知受了什么杂志读物影响,总爱在这里举办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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