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秀一在涂谜手中挣扎着,被堵住的嘴巴里呜呜呜地发出不明的调子,一看就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忏悔些什么,哀求些什么。
可涂谜并不想听,她也不愿意林徽儿听。她甚至不想让高桥秀一的脏脚踏入林徽儿的墓地,可高桥秀一必须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付出代价,涂谜想让林徽儿亲眼看着她替她手刃仇人。于是,她才能纡尊降贵地将高桥秀一带到这里来。
她带他来这里,不是来听他辩解的。瞧着高桥秀一曾经高高昂起的头颅匍匐在她和林徽儿的脚下,一个劲儿地磕头哀求着,涂谜并没有开心,也没有动容。
任何人做了错事都要付出代价,但那代价再大,也抵不过人死后还不得安宁。所以,即便能为林徽儿报仇了,涂谜依然不会开心!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姐姐受到了伤害,现在能大仇得报,涂谜的心里还是愧疚难安的。
于是,漠视了高桥秀一的卑微哀求,涂谜冷漠地掏出枪来。在枪口对准他的时候,高桥秀一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他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涂谜,然后,下一秒,他便死不瞑目了。
在海城呼风唤雨的高桥秀一,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了林徽儿的墓碑前。没人知道他死了,不会有人替他伤心难过,也不会有人让他入土为安。
涂让和贺文天在不远处看到高桥秀一倒下,瞧见涂谜转身向着林徽儿的坟茔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然后,高桥秀一的尸体便被他们抬起,丢去了离公共墓园不远处的乱葬岗里。那里,因为连日天降大雪无法找到食物的野狗们,正在虎视眈眈着。
回程时,涂谜一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说话。涂让偏头看她一眼,知道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肯定是想起林徽儿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抚着涂谜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嫚嫚,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好的,不好的,开心的,难过的,都随着那个人的香消玉殒而过去了!只她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些她们短暂的相处时光,仿佛还是昨天一般。
可现在,大仇得报之后,涂谜知道,那昨天已然不是昨天了。
接下来的几天,涂谜一直打不起精神来。瞧见她总是捏着那把银花梳怔怔出神,涂家人的心就一直揪着。
好在,春节很快就要到了。瞧着李叔李婶和佑中既要忙着店里的生意,又要准备年货,涂谜总算是从空茫中抽离出来,也帮着大家忙碌起来。
一九三九年的除夕,涂家洋楼里总算是重新热闹起来。虽然家里还是缺了一个男主人,只不过早在七天前涂谊送给妹妹的礼物已经寄到了涂家。至于涂让的,嗯,还是没有。
涂让倒也习惯了,没有就没有吧,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有妹妹在身边,还有妹妹为他准备的新衣裳、新皮鞋,他自觉比他那个远在重庆只能孤零零一个人除旧迎新的大哥,要幸福多了!
祭过祖,又带着涂谜和佑中给文伯磕了头,放过炮仗,热腾腾的年夜饭上了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又坐在客厅里守过岁,待到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涂让便揽着已经昏昏欲睡的涂谜上楼休息了。
只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迈上楼梯后,有个身影从洋楼外的一颗桃树后闪了出来。
贺文天狠狠地吸了口烟,搓了搓因为长久地待在寒天冻地中已然麻木的脸,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这才不舍地离开了涂家。
嗯,除夕夜,团圆夜,他没有人可以团圆,只能,这样自虐地找自己心上的人团圆了,也是,真够神经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人家吃着,他冻着,确实非常神经病,很符合贺文天先生的人设。今天就说到这里了,明儿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默许与升衔
可能是一九三八年发生了太多好的不好的,进入了一九三九年,海城反倒彻底平静了下来。
高桥拓也的死,伊藤纯一的死,让海城日本人内部的不和闹腾到了台面上。在经历了一番高层大换血之后,日本宪兵队和特高科新换上来的头头,虽然曾在高桥拓也和井上清志手底下做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行事风格,都跟他们两位老上司迥然不同。
贺文天是如此评论他们的:靠勾心斗角和捡漏上位的小人,对他们来说,比起抓捕更多的抗日分子,积攒更多的功劳,先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才是他们此刻最关心的事。而且,这样的小人,又哪来的什么能力,能抓到他们!更何况,高桥拓也和伊藤纯一的前车之鉴犹在,小人最是惜命,怎么可能敢在此时动手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
于是,即便日本宪兵队和特高科换了新头头,两个人也没有玩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对,他们确实烧了把火,也不过是把内部不听调令和以前跟他们不对付的放逐去了冷衙门,至于其他的两把,并没有再烧起来。
当然,这样的行事,比起他们的前任,自然是无比逊色的。可之前海城闹出的事端太大,松平家、高桥家、伊藤家的代表人物先后惨死海城,日本军部和内务省也不敢在短期内再挑起事端,以免出现引发更大的骚乱。这也是他们为何会选两个资质平庸的人接任的原因。
当然,日本人想要安静了,也要问过地下党和军统、中统的意见。只不过,这次倒是难得的,敌对的几方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中统自上次被高桥秀一差点连锅端,即便时间过去了许久,但还是在恢复元气中,自然巴不得敌不动我不动,也好有时间慢慢布置。
地下党正在为根据地和游击队受到驻省城日军的围追堵截头疼,根据地和游击队急需武器和药品,因此,海城地下党们也希望能太太平平的,这样他们便能安全地将更多的军用物资送去前线。
可能最不满意现在这样状况的,便是贺文天这个海城军统站站长了!
日本人安静了,便意味着他没有功劳可以拿了。好在,因着之前他处置了叛徒傅新民和栗子渠,又暗杀了高桥拓也和伊藤纯一,都算是大功一件。重庆那边在事件平息后,特意致电贺文天,大力褒扬了他的功绩,并召他回重庆去,戴老板要亲自为他授勋和升衔。
于是,贺文天刚到三十岁,便已经是中校了。对于这点,贺文天还是比较满意的。更何况还是戴老板亲自为他升衔,他的前途自然更加光明。
贺文天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哪里都有嫉贤妒能的小人,所以为了以后的仕途顺畅,再是不满意,贺文天也按耐住了性子。
就这样,在众人的默许下,海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安静了下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一九三九年的三月下旬。贺文天就要坐上前往香港的邮轮,到了香港之后,他会转道去往重庆。
走之前,贺文天特意跑来涂家洋楼跟涂让告别。
涂让斜眼看了紧盯着他房门口的贺文天半晌,那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我妹妹的吧”,到底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反正某人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如愿了,就可怜可怜他,不跟他计较好了!
于是,涂让就这样陪着贺文天干坐到了月上中天。听着西洋钟敲了十二下,贺文天终于死心地确认,涂让对他是有备而来,这是算准了他今天会来找涂谜告别,先将涂谜给藏了起来。
至于人藏到了哪去,贺文天余光扫过离涂家洋楼不远处的那栋房子,然后在涂让似要遮掩不住笑意的目光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翻窗离开了。
涂让原本还洋洋得意地准备关窗休息了,结果无意间瞟见,夜色中那道身影在离开他家后,并没有直接走人,而是向着杜兰德家而去。眼睁睁地瞧着贺文天爬上了三楼,涂让正要下楼去制止他夜闯妹妹的香闺。
结果,就见,涂谜房间的窗子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然后,刚刚爬上去的贺文天,便因涂谜这番动作,直接从三楼摔了下去。
“噗通”一声,即便未看到贺文天的情况,光听这声,只怕是伤得不轻。
“哈哈哈……”夜色中,涂让再也忍不住的笑声在埃德路飘荡开来。
贺文天吸着气、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厉目向上正要开口,却听“咯吱”一声,涂谜房间的窗户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