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贺文天深邃的眼睛里,再次强调着他们的计划:“你们戴老板是要让伊藤纯一血债血偿,比起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惨死,才能更好地震慑日本人和那些墙头草们,所以……”
涂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贺文天接上了:“所以,计划不变!”
“……”涂谜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明晃晃地刺进贺文天的眼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是吧!”
“……”贺文天的脸上带着明显受伤的表情,涂谜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到底还是因着自己刚刚错怪了贺文天,轻轻摇了摇头。
只贺文天还是看出了她心中的勉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深深地看了涂谜一眼,便不发一言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外头北风呼啸,雪花乱舞。贺文天的背影在这漫天风雪中踽踽独行,平添了几分萧瑟。
涂谜望着他走远,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继续调配杏仁露了。她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几天,贺文天都不曾再在涂家洋楼出现。有什么事,他会去家和贸易行找涂让说,然后涂让回家的时候,再给涂谜转达。
涂让觉得贺文天的举动有些不正常,他以前可是没事也找事地来他家的,这怎么有事了反倒不来了呢?
涂让旁敲侧击了半天,都被贺文天搪塞了过去。回家来看到涂谜,张了张嘴,到底没问出来。
有什么好问的呢?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嘛!不管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贺文天彻底离他妹妹远远的,多好!
怀着这样的心情,时间来到了他们计划行动的前两天,即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这天,似是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对于马上要行动的涂让和贺文天来说,他们还在进行着行动前最后的准备和预演,然后,一份《南华日报》被小林战战兢兢地送到了两人面前。
“重庆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监委员诸同志钧鉴:
……
中日两国壤地相接,善邻友好有其自然与必要。历年以来,所以背道而驰,不可不深求其故,而各自明了其责任。今后中国固应以善邻友好为教育方针,倭国尤应令其国民放弃其辱华侮华之传统思想,而在教育上确立亲华之方针,以奠定两国永久和平之基础,此为吾人对于东亚幸福应有之努力。同时吾人对于太平之安宁秩序及世界之和平保障,亦必须与关系各国一致努力,以维持增进其友谊及共同利益也。
谨引提议,伏祈采纳!
汪兆铭,艳。”①
哐当一声巨响,涂让办公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地。贺文天气息粗喘,涂让面色铁青。
涂家洋楼里,涂谜听着电台中传出的播报声,目光冷凝。
该来的还是来了,墙头草投了新主子,敌人马上就要大肆狂欢。而他们的机会,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作者君没找到《南华日报》,只能抄了《申报》1938年12月31日的报道。艳电的全文挺长,很有一种全部抄下来的冲动,到底还是忍住了。
今天就说到这里了,明天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哀兵必胜与行动开始
如涂谜所料,涂让这天晚上回家时,脸色非常难看。不仅是涂让,听到消息的李叔、李婶和佑中,也是一脸的愤恨不平。
堂堂党国元老功勋,在前线战士浴血奋战之时,竟然公开发电通敌,实乃国之大辱!身为一个中国人,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比起他们,熟知史实的涂谜反而很快地平静了下来。现在不过是发电通敌,1940年3月30日南京还要举行所谓的“国民政府”还都仪式呢!这回就气得不得了,到时候可要怎么排解啊?
涂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幽幽地叹了口气,闷头安静吃饭了。
这顿晚饭自然是谁也没吃好的。可能整个海城,甚至整个中国,除了侵略者和不相干的,都是没有吃好的。
涂谜挽着涂让的胳膊上了楼,站在楼梯口轻轻拍了拍涂让的肩膀,说了句“晚安”,便转身回房去了。
她也想安慰涂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比起她这个历史的见证者,涂让作为忠实的民党党员,民党内部出现如此国贼,可想而知涂让是怎样的悲痛愤懑了!
因此,说什么安慰话都是没用的,还是得涂让自己想通才行。与其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不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涂让肯定也能想明白。
更何况,在敌人如此放肆张狂的档口,他们的行动正好可以给敌人迎头痛击。涂谜想,涂让一定会化悲愤为力量!
果然,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涂让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黑眼圈极重,明显就是一晚上没睡好,但起码斗志昂扬了起来。
明天晚上就是行动的时候了,哀兵必胜!涂谜想到这里,觉得那汪某人也算做了点“好事”。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很快,一九三八年的最后一天便到来了。
虽然行动就要在晚上进行,但无论是前期准备还是具体执行,都不需要涂家兄妹俩插手,所以,这天上午,涂谜还是按部就班地去了“荼蘼”。
中午的时候,涂让过来接她去崇安街沈记饭庄吃饭。饭后,兄妹俩在崇安街的老字号裁缝铺里,定做了过年要穿的新衣服。虽然离春节还有个把月,可这家铺子的裁缝手艺好,不提前预定是赶不及的。
兄妹俩在裁缝铺里消磨了不少时光,出门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拉低帽子,在洋洋洒洒的大雪中慢悠悠地逛了两圈,等到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涂让便带着涂谜到了一户独门独院的门口。
三长一短地扣了门,很快,门被拉开一条缝。贺文天的眸光警惕地向四周扫过,这才将涂家兄妹俩迎了进来。
也顾不得寒暄,涂谜便跟在贺文天身后进了厨房。那里,涂谜提前收拾好的食材已经就位,将大衣、围巾和帽子丢给涂让,涂谜便洗手忙活了起来。
西洋钟敲响七下的时候,涂谜关了火。舀出一勺尝了尝味道,涂谜对着贺文天点点头,然后贺文天便拎起暖水瓶,将这一小锅苦杏仁露灌了进去。
“一切顺利!”接下来便没有他们兄妹的事了,涂谜瞧着贺文天准备离开,低声说了句。
贺文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自那天不欢而散后,他们头一回见面。没想到涂谜竟会主动跟他讲话,贺文天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不过最后都化为一丝喜悦。
出征在即,心尖上的人送来的祝福,总归是个好兆头不是!
贺文天嘴角飞起一抹笑,冲着涂让摆摆手,让他赶紧带涂谜回租界去,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走远,涂让将涂谜裹好,小心地查探过四周,带着涂谜与贺文天背道而去。
通过日本宪兵检查站时,涂谜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海城大饭店耸立在目光所及的地方,灯光璀璨。只这样的璀璨,很快便会被骚乱划破。
希望,贺文天和今晚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能顺利逃脱!涂谜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而就在她祈祷的这一刻,仍是一派喧闹的海城大饭店宴客大厅,却是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不明所以的来宾们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然后,场面瞬时死寂了下来。
十几分钟前还在高台上红光满面激情昂扬地发表演说的伊藤纯一,此刻如被恶鬼掐住了脖子的一般,痉挛着倒在地上。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井上父子和高桥秀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倒是伊藤纯一的秘书反应极快,高叫着赶紧找医生过来,井上父子和高桥秀一这才反应了过来。
只是,所有人在看到伊藤纯一已经不再抖动的身躯时,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了!
医生来的很快,但也快不过黑白无常的脚步。只一眼,医生便摇摇头,表示人已经死了。
井上父子对视一眼,心凉了半截。至于高桥秀一,医生没来前,已经脚软地瘫在了地上。
在场的众人瞧着这一幕,知道,海城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