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72)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嘉语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僵住。萧阮近在咫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全身的皮毛都竖了起来。

这倒是个奇怪的事,萧阮在心里想,从来都听说,始平王府这位表姑娘识大体,对表妹处处维护,都说要不是有她,元三娘不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事。也听说元三娘很服她,可是如今看来,恐怕……不可尽信。

贺兰……是姓贺兰罢,这个姓氏可不显贵。萧阮漫不经心地想,沾了富贵气,又攀不上富贵的人,富贵心往往比常人更炽。她是元三嫡亲的表姐,寄人篱下,换了别人在这个位置,怕是以讨好为主,能赢得这样的口碑,殊为不易了。大约是有心机,要没点什么,以元三的心性,也不至于提防她。

提防她什么呢?

萧阮觑着嘉语的神色,故意添一句:“不过令表姐身份,怕是不够……”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敷衍道:“殿下说得对。”

心里却如炸裂一般,许多个念头纷纷地涌了出来:贺兰身份不够,她要上位,除非得到太后的鼎力支持,但是太后已经撒手;身份够的人里,陆靖华最好摆布——她甚至不如姚佳怡,有太后撑腰。

但是陆靖华再天真,也该知道分寸。

她必然是被陷害的……但是这种事,贺兰袖必然不会自己出面,她一定会找一个人、她一定会找一个人来做替罪羊,还有谁比于璎雪更合适呢?假传谕旨,或者圣旨,或者下药,或者放火……于璎雪如今是宫里仆役,就算知道了上当,又能怎样?

如果是她……如果陷害于璎雪的人是她,嘉语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正犹豫要不要和萧阮说,忽然听到风声——

萧阮也听到了,他甚至还听到了弦动的声音。这时候半分迟疑的时间也没有,他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翻身,扑倒嘉语,就势一滚,耳边嗡然作响,回头看时,一支箭插在地上,入木三分。

嘉语和萧阮对望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名字:于瑾。

于瑾定然还活着——唯有如此,方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于璎雪会来这里,并且在这里杀了碍事的车夫。

嘉语之前听说于瑾拿贺兰袖做人质就觉得蹊跷,他死在羽林郎手里更是蹊跷中的蹊跷——于家三代把持羽林卫,不可能没有一二心腹——要死在内卫手里也就罢了。如此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于瑾不傻,于璎雪也不,就算从前傻过,家破人亡之后也再傻不起来。贺兰能够取信于她,支使她去式乾殿放火,在德阳殿里劫持她做人质,多半就是在擒拿于瑾这件事上做过手脚。嘉语也没有想到,贺兰敢放走钦犯——那简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的胆气。

嘉语制止自己再往下想,转头看萧阮:“你……能走吗?”

萧阮苦笑。

他几乎完全不能动。嘉语不可能背得动他。她自己带伤不说,先天体力也不足。于瑾的箭术他心里有数,最多百步的距离,不过此地四面是山,山路又极陡,射程百步,路程可远不止这个数。

无论如何,时间都不是太多。马车跑不过轻骑,特别这马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一旦让于瑾发现他们杀了于璎雪——不,不必看见于璎雪,于家有今日,实在与他们俩脱不掉干系。于璎雪人在宫中所知有限也就罢了,于瑾如何不知道,只要让于瑾看见他们,后果可想而知。

就休说他们俩如今一个残一个半残了。

嘉语咬住下唇,半晌,说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用得用不得。”

第82章 穷乡僻壤

于瑾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远远山间传来狼嘷,长一声短一声,暗绿色的眼睛在草木间闪烁。

空地上就只剩下马车,车夫扑倒在地上。

环视四周,尘埃里的鲜血,被压倒的草木,染血的石头与地面,都显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也许还不止一场。

于瑾下马,抽刀,走到车夫身畔,紧紧盯住马车,慢慢蹲身,刀尖把车夫翻了个身,再伸手探其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稍稍松了口气,顺手一捻车夫的衣料,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够一眼就看出,眼前这车与车夫,都出自禁中。

宫里的人,于瑾寻思,如果是来抓他,轻骑就够了,马车……算怎么回事?

马车出行,不是贵人,就是妇人,没准两者兼具,贵妇人?于瑾唇边一抹轻笑,他可是洛阳城里的贵公子,贵妇出行,会带多少辎重,人手,他心里有数,就这么孤零零一辆车,还死了车夫……

于瑾放下车夫,疾行几步到马车前,飞起一脚——“哐当!”两扇车门大开,里间空无一人,倒是叠着几件衣物,是上好的蜀锦。也许是被自己的箭惊走了……该没走多远,于瑾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草丛里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可总算走了!安置萧阮,处理于璎雪,摆置斗殴现场,她累坏了,于瑾肯定追不上马,他的马驮了人,她放走的骏马马臀上插了一刀,吃痛疾奔的马,天知道会将于瑾引向哪里。

但是回头看看几近昏迷的萧阮,嘉语又犯愁:没了马,他们要回洛阳可不容易,她见过伤患,萧阮伤这么重,要不发热也就罢了,要发起热来……也不知道朝廷的人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他们。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眼下所在,朝廷的人又怎么找得到?那些出来找他们的,心思恐怕也和她之前一样,以为于璎雪会往南走罢……嘉语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夜色渐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自然比马车中睡得安稳,到天大亮了才醒来,日光刺目。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转头去寻萧阮,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桃花。探手去,额头滚烫——果然还是发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嘉语不通医术,对于发热的全部经验仅止于热敷,倒是听说过军中有用酒散热的法子,只是这荒郊野外,又哪里来的酒。

忽然萧阮有了动静,低低的,像是在恳求:“水……”

嘉语抓起水囊,摇一摇,水剩得不多了。

又去摇萧阮:“醒醒……你醒醒!”

萧阮惺忪张眼,神智虽然还不十分清楚,却十分乖顺,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倦极,又昏睡过去。这样虚弱的萧阮,嘉语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她丢下他不管,他大概是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一念及此,嘉语怔住——如果他死了、如果萧阮死了,燕朝是不是可以不分裂?她是不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国破家亡的危机?父兄可以不死,国可以不亡,所有她身边的人,可以不必流离失所?

那当然不是真的——他是燕朝四分五裂的原因之一,不是全部。

即便如此,这个念头仍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以至于嘉语不由自主伸手向匕首。匕首冰凉。他就在这里,她爱过的人,最后杀了她的人,就在这里,只要她动手,只要她手指一动……这个曾经君临天下的男子,就再没有机会。

秋天清晨的风,秋天清晨的阳光,冷冷落在指尖。

“……水。”那人呢喃,像是想要翻个身,但是气力不继,他将脸埋在手肘里,低低地念道,“……嘉语。”两个字如是之轻,以至于嘉语以为自己幻听。他一直唤她三娘子,三娘,前世今生。他是几时,知道了她的名字?

也许是她告诉过他?那么他是几时,记下了她的名字?

是了,昨儿晚上,于璎雪搬起石头要砸她的时候,恍惚有人惊叫,就喊的嘉语。那人还说:“……我来罢。别、别脏了手。”

握住匕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无论他将会做什么,无论她来不来得及阻止,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国没有破,家没有亡,父兄都还好好活着,她还有机会与他毫无瓜葛。终究是他救了她,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在这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便纵使他他日十恶不赦,人人尽可得而诛之,那也不是她今日能杀的。

她不是君子,也知道人之在世,该求个无愧于心。

嘉语长叹了口气,把干粮和水放在萧阮手边,给他盖好衣物,用匕首在地上划写:“我去找大夫。”想想,匕首也留在萧阮袖中。方才起身束发,幸而琥珀备下的衣物里有男装,方便她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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