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713)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只是个女孩儿——

袁氏会为了个女孩儿得罪他周家?没见过这么目光短浅的。

“……李氏那头怎么办?”崔七娘问。

“她一向温顺。”周昕说。他没有担心过他的妻子。

崔七娘默然。

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想好了收场;那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和杀人灭口比起来。但是她终于也没有说话,只挥手让儿子下去,她没有办法看他,她没有办法接受她的孩子是个无耻小人。

袁照不知道这些,她甚至没有去想,水很热,澡豆用完了整整一盒,皮肤被搓出血来,也不知道痛。什么感觉都没有。

“姑娘……”侍婢眼睛一点都不敢错开,她怕,她怕她一个不留意,姑娘就——

她小心翼翼藏好了割肉的匕首。

“姑娘,咱们回去吧,咱们回信都去,让夫人做主——”

良久,浴桶里方才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你回不去……”

“姑娘——”

“我也……回不去……”

“可是——”

“夜来……”

“嗯?”

“我没用……”

“不姑娘、姑娘——”夜来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周家大郎一直都斯文守礼,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

那和姑娘什么关系,为什么姑娘要受这种罪?她们姑娘聪明能干,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谁都知道他们袁家的女孩儿长得又美,见识又高,还写得一手好字,怎么会没用——她们姑娘哪里没用了?

“我……我怕保不住你。”袁照低低地说。

灯烧得很亮,太亮了。袁照觉得她没法忍受这么亮的光,她想躲在暗处,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对姨甥的对峙是酝酿已久,彼此心知肚明。

“都是姨母的不是,不该让你们不避男女,厮混在一起。”崔七娘说。

袁照垂着头,她想咬死这个女人!

“大郎是我的儿子,你是十二娘的女儿,”崔七娘推心置腹与她说,“手心手背,姨母怎么都不能看着你们受罚。”

袁照还是不作声,头垂得更低,指甲直直陷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

“你们要是两情相悦——”

“夫人!”袁照嘴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来。

崔七娘心里一凉:她喊她“夫人”!

这原本也是预料之中。阿照这么倔强有主意的孩子,怎么可能指望她乖乖儿接受这个结果。也就是大郎异想天开。

她调整了方向:“你是想回信都吗?”

袁照的目光动了动,又不响了。

“你要是回信都,姨母就是拼了被你爷娘索命,也要送你回去。”崔七娘叹了一声,“姨母是老了,你姨父狠心短命的,留了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她面上露出凄凉的笑容,这倒是真心实意,“谁想孩子不争气……”

她拿手巾捂住嘴哭了几声。

袁照的脸还是木木的,一言不发,也不安慰她。她不信她会送她回去。这不过是些说辞,没用的说辞。

“但是你还年轻……”崔七娘哭得没趣,只得收了眼泪,“还要嫁人,日后还长着呢。好在咱们家一向是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这长安和信都,也是迢迢千里,只要处理了夜来,也就……”

“那个蠢丫头昨晚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袁照干着嗓子说。

她知道还有别的法子,比如告诉他们昨晚被祸害的不是她,是侍婢夜来,顺水推舟让她做周昕的妾——多少人家这么处理。

她做不出来——她私自离家,那个忠心耿耿的蠢丫头给她背了多少锅。

且,这周家母子要的也不是她,把她交出去,还是脱不了身。

如此,何苦多害一条命?

崔七娘心里一松,故意道:“这么懒怠的丫头,还留了作什么用?一棍子打死了!”

“我的丫头,要死要活,由我处置。”她说。她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夜来。

“那是、那是。”崔七娘道,“可是阿照啊,你还小,你不懂。昨儿的事发生得仓促,如今还看不出来,要是——”

她目光精准地往她腹部一撒。

言下之意很明白:就这么回去,万一珠胎暗结,可就瞒不过去了。

“大郎和李氏成亲有三载,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李氏这个人,阿照你也见过,病歪歪的,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崔七娘循循诱导。

“这么说,”袁照问,“夫人希望我留下?”

崔七娘起身朝她走过来:“你是十二娘的孩子,又生得可人疼,我做姨母的——”

“做姨母的……”

袁照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知道她该忍,但是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一口啐在崔七娘脸上。

“你——”崔七娘长到这把年纪,从未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就是当初华阳公主,也不曾动过她一根指头。

因竟呆了一呆。

这孩子……她心里想,这孩子,无论如何……大郎又不靠诗才吃饭,顶了不起让人说他江郎才尽。

她目光里渐渐渗出杀意。

“表姑娘得失心疯了,”她叫侍婢进来,“服侍表姑娘吃药。”

袁照挣扎起来。

哪里挣扎得动,那仆妇的手像铁钳一样扼住了她。

她心里未尝不懊悔一时意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被按住头,掐住喉,药碗碰到她的唇,她死死咬住牙关——

“砰!”

门被撞开,年轻男子走了调的声音,也许是哭腔:“母亲!”

谁?袁照恍惚地想,逆着光,她也看不清楚那人是谁,只知道那人跪了下来:“母亲,你饶了阿照吧!”

是周昕吗?他们母子使苦肉计么?

“……我虽然被过继到五叔名下,也是母亲的骨肉,母亲就当是怜惜我,怜惜我和阿瞬,给阿照一条生路吧!”

他使劲磕头,磕得砰砰作声。

袁照呆呆看着地上的血,她想不到这个素日里寡言少语的表兄会给自己出头,亦想不到,即便是在千里之外,自己终究还是要受阿姐庇护。

她想家了。

她想纵容她的父亲和母亲,想爱护她的姐姐,想信都了,想那个粗糙和淳朴的地方,也许没有长安这样流光溢彩。

但是她回不去了。

她跪在周昉身边,跟着他磕头。

“昨晚表哥喝得多了,欺侮了夜来,只是个侍婢而已,我不该为了她来和姨母闹——我知错了,姨母饶我。”

“阿照自幼雅好诗文,这些年积了不少,都放在妆奁里,姨母可取来消遣,权当阿照承欢膝下。”

“是我驭下不严,求姨母让我带夜来入寺修行,阿照愿——”

她从怀里取出匕首,挥刀断发,青丝长长短短,覆了满地。

周昉连夜送袁照上青云寺。

夜来一直在哭,袁照打了她两个嘴巴才让她安静下来。

周昉眼睛红着。临下山才叮嘱她:“入口的东西要当心……”

“我明年开春就去信都……”他去信都迎娶袁瞬。

“我会和他分家。我是过继出去了的人,我嫡母在洛阳,不会有人为难……”他始终吐不出那个名字。

他无法为兄长辩解。如果不是夜来拼死来见他,也许、也许——

他该怎么和阿瞬交代呢——你妹妹在我家作客,没了?

袁照没有说话,她还在疲倦中没有缓过来。

那场疲倦席卷了整个秋天,叶子从很高很高的树上掉下来,铺陈得到处都是。树枝和天空同样苍凉。

有个女孩儿从墙上探出头来:“喂!”

袁照没有理会。

一粒石子被掷到她脚下,还是那个声音:“喂!”

袁照转身往屋里走。

女孩儿一激动,从墙上掉了下来。

袁照:……

“你倒是扶我一把呀!”女孩儿叫道。

袁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动。女孩儿于是唉声叹气爬了起来:“你也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吗?”

“我没犯错。”袁照说。

女孩儿拍手笑道:“说话了说话了!我还当来了个哑巴呢——她们都这么说,说这屋里住了个美人儿,就是哑了,怪可惜的。”

“我叫善钟,你呢?”

“阿照。”

这个女孩儿很活泼,像她从前。

袁照没有问过善钟犯了什么错,都是她自个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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