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659)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父亲是始平王!”她厉声叫道,“元昭叙是我堂哥!他日后定然还有用到我的时候,到时候,我就是帮你讨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你放过我!”

她前头那些话这个狱卒听不懂,这几句大白话他懂了。特别“始平王”和“一官半职”几个字。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尤在她胸口徘徊。

嘉语没有动,又说道:“我夫君是宋王,他南下归国,是要登基称帝。因走得急,没有带上我。我如今这个样子,根本活不长久,你再动我,我必死无疑。我死在这里,他定然会追究,元昭叙不敢与他交战,就会把你交出去顶罪。”“顶罪”两个字狱卒也听得懂。做小吏的,哪个没给上头背过黑锅。

他再犹豫了片刻,终于收了手,说道:“王妃日后……莫要忘了我的好处。”

嘉语拢住衣襟,微微垂首道:“不敢。”

那人退了出去。

嘉语再慢慢把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拾起来吃了。她吃得很慢,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萧阮只能呆呆看着。他想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将他困在这里,看到她病困他无能为力,看到她受辱他也无能为力。

他那样珍视的女子,他唯恐她半点委屈,却曾经被这样糟践如脚底的泥。

她怎么会原谅他?

她怎么还可能全心全意地待他?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萧阮默默地想,默默然半跪下来,近在咫尺,看见她散乱的发,她忽然停止了进食,抬头来,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她呆了一会儿,又低头接着吃。这一眼,他看见她眼睛里的冷漠。

如果她能看见他——他相信如果这时候她能看见她,她眼睛里也不会有一丝亮光。

她恨他。

后来……后来他遇见的嘉语,从来没有说过她恨他,但是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她是恨他的。后来……也许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就像她说过的那样,十年。恨意消磨,最后她想问他的不过是,你为什么不休了我?

那真是太荒唐了,他想,他以为他待她好就可以了,他以为他们还有机会从头来过,他以为……他还固执地以为她是他的人。

或者曾经是,但是后来不是了。有些东西碎了,就算是再拼起来,也还是碎的。

……

元昭叙终于想起嘉语,是被迫撤离洛阳的时候。却并不打算善待她号召她父亲旧部,而是想将她卖给柔然。嘉语在行军路上惊马摔断了腿。元昭叙听了又气恼又无可奈何,特意去看了她一回。

嘉语道:“我原不擅骑。”元昭叙冷着脸,心里早骂了一万次废物,却听她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累赘……”

元昭叙冷笑了一声。

嘉语像是没有听到,只说道:“如今宋王南下,祸福难料。但是他既然弃我于不顾,便不可能再回头接我。我一个深闺女子,从未出过洛阳,也不知道天下大事,如今父兄俱死,唯有大兄一路不离不弃……”

“少废话!”元昭叙斜睨她。他心里也发愁,柔然可汗对娶个公主倒是有兴趣的,只是她姿色大不如前,如今又断了腿,却不好交代。

嘉语道:“我也不想一直拖累大兄。”

“那你想怎样?”

嘉语垂目道:“我不过是个女子,亦不可能为大兄冲锋陷阵。宋王不要我了,大兄可以把我再嫁出去。”

元昭叙冷笑:“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当初——”

“我是先帝册封过的公主,宋王的结发妻子,”嘉语低声道,“总有人会愿意娶我。”

“柔然人你嫁不嫁?”元昭叙想了片刻。这件事总不能一直瞒着她。他也不是在问她意见。

“大兄要我嫁谁我就嫁给谁,”嘉语乖巧地应了。

话锋一转,却又说道:“只是我眼下这个样子,恐怕不能令柔然人满意。我记得我父亲是收拾过云朔动乱,也许他们也听说过我父亲的英名,如果大兄放出风去,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人物,方才不让他们轻视了我……”

她说的是“不让他们轻视了我”,在元昭叙耳朵里自动就变成“方才能换得更多好处”,他多看了她一眼,想道:也不蠢嘛,怎么却拢不住男人。

他没说什么,掀帐就出去了。

萧阮看着她,她低头看自己的腿,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并没有把握元昭叙会把她在他手里的消息放出去,也没有把握会有人来救她,救她的人之后会怎样待她,更是无法预料的一个事。也许她并不能摆脱被卖给柔然人的命运,只白白多吃一趟断腿的苦头而已。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答应过兄长,也许死亡会轻松得多。

……

萧阮看见周乐,在十日之后。风雪凛凛,他大步走进来,屈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我来迟了,公主恕罪!”

她抬起头,面色仍然是木的。她像是忘了怎么去高兴。

但是萧阮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有时间,有机会,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她爱上他,她忘记他,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置她于死地——十年后冰天雪地的三千里,她该有多绝望,他该有多绝望,这绝望让他感受到了痛楚,痛楚沿着心的方向蔓延。

有什么裂开来。

光从裂缝里照进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醒了过来,在金陵的皇宫里。他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那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许是三娘。他不由自主按在心上,只能是三娘,只有梦到她,才让他这样难过。

难过到近乎伤心。

第366章 六军缟素

兴和五年八月,周乐再度出征,与宇文泰交战于和桥。

十一月,班师回朝。

嘉语算来,该是中午进城,谁想一直等到薄暮冥冥。周乐下马,先抱起冬生亲了亲,然后勉强冲嘉语笑了一下。

灯下看得清楚,嘉语面上发白:他穿的素衣。

之先得到的都是捷报,而且是大胜,连下了西燕二十三州。虽然长安没破,但是宇文泰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打仗是难免损兵折将,但是周乐是军中主将,就算麾下有所折损,为了军心稳定也不可能穿孝。

除非是——

“五叔——”周乐才说了两个字,喉中哽住。他低头停了一会儿,就听见嘉语说道:“先进屋吃点东西吧。”

周乐没有再作声。

嘉语叫乳娘过来带冬生下去。谁想冬生许久不见父亲,哭闹不肯依。周乐低声道:“不要紧。”怀里抱了这么沉甸甸一个肉团,反而是种安慰。嘉语便不勉强,进屋传了饭食,都是他素日里爱吃的。

周乐胡乱吃了几口,吃到嘴里却没什么滋味,也咽不下去,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冬生年幼,不知道父亲何以伤心,从小荷包里摸出块糖来,往父亲嘴里塞:“甜……”他说。周乐亲了亲他,咽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方才能再开口,断断续续与嘉语说了。原本他口舌便给,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却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

自兴和元年以来,洛阳与长安交战数年。陆俨死后,元祎炬又因废后失了人心,宇文泰渐渐一家独大。这两年周乐仗打得顺风顺水,其中得贺兰袖出力不少。

但是宇文泰并不是贺兰袖手里的牵线傀儡,她只能顺势而行,并不可能直接左右他的决策,所以对于贺兰袖方面给出的消息和建议,周乐一直用得小心翼翼。

因得到消息,宇文泰离开长安,私会柔然可汗,周乐派彭飞、周昂、刘贵等将举兵向长安,几乎得手,宇文泰闻讯回头,阵前斩了刘贵。彭飞与周昂突围,宇文所部紧追不舍,彭飞被杀得大败,周昂不服气,跨马临阵,宇文泰集中麾下精锐围攻,周昂所部尽没于此,他身手好,尤能单骑脱身。

“……逃到北冀州,”周乐停了一会儿,以手捶案,恨道,“豆奴他、他不给开城门!”

周乐实在难过,便是对妻子,亦不能尽述其中细节,譬如周昂当时如何在城门下呼救,被对方以“不能辨真伪”为借口拒绝;如何恳求城墙上垂下吊绳,遭到冷嘲热讽,后来绝望中拔刀劈砍城门,城门未开,而追兵已至。

他回身再战,对方万箭齐发,周昂身中数箭而亡,最后被追兵砍下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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