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吓唬她。”
“你当真想延期?”嘉语觉得棘手。
“我不是想延期,我——”周琛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但是最终他说出了口,“我问她,如果我心里头有别人,她还愿不愿意——”
嘉语断喝一声:“掌嘴!”
莫说藿香,就是茯苓也呆了一下:这位可不是府里头下人,是驸马的弟弟,她家公主的小叔。
周琛抬头来,目色里茫然。
嘉语恨恨道:“茯苓,掌嘴!”
她点了名,茯苓便不敢推诿,上前去打了周琛两个嘴巴。到底不敢用力。周琛亦不敢躲,整张脸都涨得红了。
嘉语道:“你怎么能对十一娘说这样的话!”
周琛道:“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你不中意十一娘?”嘉语皱眉。尼玛这两人订亲都有一年了,不中意早说啊!
周琛道:“也不是不中意。”
“那到底是为什么?”嘉语觉得自己肯定是老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
“是……是我心里有人。”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脱口就说了出来。他原本以为是说不出来的,会埋在心里一辈子,或者两辈子。
嘉语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她之前猜的全错了。这货不是怕十一娘心里有人,而是他自个儿心里有人,所以找借口与十一娘摊牌?他到底想做什么?悔婚?这叫她怎么和宜阳王交代?
“你怎么不早说!”嘉语道,“都到这时候了——你阿兄会打死你的!”
她心里想,大将军府定然是风水不好,已经出了一对怨侣了,总不能再来一对。要实在、实在他心里有人,如今虽然已经是太迟,也比婚后闹出来好。让宜阳王找个借口退婚,便不至于影响十一娘。
不过要周乐知道了,这小子不死也要脱层皮。从这个角度来说,也难怪他藏着拖着不敢与他说。
因又问:“是谁?”
周琛这回倒是全无犹豫:“我不能说。”
“你不想娶她?”
“她已经出阁了。”
“夫君没了?”总不能这小子还与有夫之妇来往吧。
“不是。”
嘉语眼前一黑。
要待字闺中,她还能想点法子,就算是寡妇,也并非全无置喙余地,但是这——他总不能指望她能帮他抢人。
她猜想,要不就是从前边镇上,周琛有个青梅竹马,如今两家身份不同了,他便想娶,吴氏也不能同意,所以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别嫁;要不就是相遇之初,那人便是有夫之妇。
她心里寻思,莫非是娄晚君?娄氏只大他三岁。他也说“娄氏能干,人也很好”。他们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娄晚君又婚姻不顺——这也太荒唐了。
嘉语扶额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着?”
周琛见她这等目瞪口呆的为难,竟生出十分愉快来,说道:“公主怎么不问我,我这样与十一娘说,十一娘怎么回答?”
嘉语头都痛了:“十一娘怎么回答?”
“她问我是不是想悔婚,我说不是;她又问我会不会待她好,我说会,然后她说,延期的事,她会想办法。”
他一气儿把话说完,嘉语已经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她先前就觉得十一娘活泼可喜,然而这一问一答……
想是十一娘很中意他。或者是中意他的身份,或者是别的。她恍惚记得十一娘是庶出,大约在家中并不是太好。周琛悔婚,于她是极大的损失,所以她认了。只是回头一想,又免不了委屈。怎么会不委屈,原本满腔欣喜与期盼,到头来心上先被插了一刀:她的郎君,心里有别的人。
嘉语心里要转几转方才能消化了这个事。又问:“她知道吗?你心里的那个……”这要是单相思还好,要是有奸情——麻烦就大了。
“她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嘉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了,“别让她知道——就……忘了吧,婚事也不要延期了,如期举行。”
她原以为周琛还会推诿,却是没有,只道:“……好。”
行礼退了出去。
嘉语松了口气,幸而方才十一娘借故走开了,不然更尴尬。又交代茯苓、藿香:“今晚二郎的话,半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茯苓、藿香纷纷应了。嘉语又盘算要不要说给周乐听。周乐对这个弟弟没什么耐心,或者是总想摆“长兄”的谱,周琛年纪也不小了,扫了面子也不好。何况这个事,他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娄晚君和离再嫁,怎么都不可能与他们周家再有牵扯了。
又斟酌怎么劝慰十一娘。这小子真真该死,要心里有人,索性不娶也是好的,何必祸害人家好好的小娘子。他的心是心,人家的心就不是心了?
周琛却十分满足。
虽然他并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他心里的人是谁,然而好歹——好歹让她知道他心里是有人的。
从前她眼里就只有他兄长,看他与看她家三郎没有区别。那小儿才九岁!
那种隐秘的欢喜,一直伴随着他这晚好梦。
……
嘉语觉得自己是有点多事了。原本周琛的婚事,她大可以甩手不理。吴氏也好,尉周氏也罢,她们为难关她什么事。她回公主府装作不知道,便也过去了。最多是出借几个管家娘子。
但是人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给自己套上枷锁。
哪怕周琛与周乐并不同母,也不曾一起长大,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和尉周氏,都是他最近的血亲。尉景父子都不堪用,周琛便是亲族中第一个得用的。何况周父在世,这两兄弟也没有分家。
她可以在公主府不管事,他却需要有人为他打理后宅。
家中和睦总是要紧。
嘉语劝慰了十一娘半日,无非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你的好,待日后成亲,长久下来,自然就知道了”。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虚得很,尉灿与娄晚君成亲近三年,孩子都差点有了两个,结果也不过如此。
然而或者人与人不同。尉灿这么个粗线条的人,周琛却细致,至少不会与十一娘动手。
因又安抚道:“二郎与大将军感情好,所以想他成亲的时候有兄长在。倒不是别的缘故。不过大将军出征、回师,向来是没个定日,保不准到时候就回来了。你不必管他,也不用费心去求你阿爷延期,这事儿,我给你做主了。”
十一娘到这会儿方才哭出来。她抽抽搭搭地问:“公主问了、问了……他心里头有谁了吗?”嘉语道:“他唬你呢。他就是……心里头不安。”她把尉灿与娄晚君的事儿隐了名姓改头换面与她说了。
十一娘愣了愣,终于破涕为笑。
……
嘉语从十一娘屋中出来,月色正好,明澈如镜,镜里江山。如越过这山,越过这河,不知道能不能照见远方的人。
嘉语目光下来,就看见四方亭里坐了一个人,正遥遥冲她举杯。嘉语止步,隔栏问:“郑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独饮?”
“不能是在这里等三娘子吗?”那人却笑。
嘉语许久没听人呼她“三娘子”,但觉亲热,笑道:“郑娘子赏我一口酒吃。”
郑笑薇眉目一动,提酒起身。衣袂间月光浮动,她拾级而上,嘉语便看出她原是赤足,足心点了朱砂,脚趾涂的泥金色,像是月色沉淀下来,别有风情。一时忍不住赞道:“这颜色好看。”
郑笑薇但笑,一直走到她面前,提酒饮了一口。
她原比嘉语略高,这时候双臂一展,便将她桎梏在咫尺之间。嘉语不由自主头往后仰,被亲了个正着。但觉唇舌温软,有酒渡进来。初时甘甜如蜜水,一直冲到喉中方才有些辣。
嘉语被呛得连声咳嗽。
郑笑薇这才放开她,笑问:“还要不要?”
嘉语哪里还敢说要——她素日里被周乐这么作弄也就罢了,没道理还能给郑笑薇这么妖娆一个美人轻薄了去。
当时悻悻道:“郑娘子失心疯了!”
郑笑薇笑吟吟道:“是三娘子自个儿问我讨酒喝,还是讨一口——我哪里做得不对了?”
嘉语脸皮薄,却经不起她这样调笑,甩手要走,又被她一把拉住,软语求道:“三娘子勿恼!”
她这么个样子,嘉语也恼不起来,便只嗔道:“我当郑姐姐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