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558)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便有少年回眸来看了他一眼,极远,他不认得他,他来都以为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记得那是个很神气的少年,他胯•下的马很听他的话,如果能把靴子上的破洞补补,应该能够更神气一点。又一伙少年风驰电掣地过来,有人取笑说:“怎么你家二郎见了你,都不喊阿兄,是嫌你穷贱吗?”

轰然大笑。

他的表兄弟们也笑。

那少年便纵马过来,到他面前,他比他高许多,扬鞭抽了一记他的马。“过来!”他说:“我们来比拼脚力吧,能追上我,我便认你这个弟弟。”

他没有追上他,他那时候小。

后来……

那一年结束的时候,除夕,他从舅家回来,看见他那个久未谋面的爹正在狠揍一个少年,边揍边骂:“我叫你不认弟弟、我叫你不认你弟弟!”

那少年被打得皮开肉绽,却眉目冷峻。

他从他身边走过去,他说:“明年。明年我定然能追上你!”他才不需要别人帮忙,他能凭本事让他认下他。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穷此一生,他都没能追上。他这时候再想起那个总也看不清楚眉目的女子,他又记得她多少,无非是,她是他哥哥的女人——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哥哥心上的那个人。

天平六年,赵郡王周琛暴毙于渤海王府,次年,追赠太尉,尚书令,谥号贞平。王妃宁陵公主改嫁领军将军娄昭;子睿,三岁而孤,聪慧夙成,特为高祖所爱,养于宫中,令游娘母之,恩同诸子,袭爵赵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城门上不可能挂洛阳两个字,而是挂某某门,嗯嗯,但是作者君觉得洛阳两个字在我国文化里实在有太隽永的含义,舍不得换了TAT就让它挂着吧……

第315章 梦耶非耶

永安二年除夕下了雪,一夜之间,整个洛阳雪白,楼阁,庙宇,街巷,所有污秽都在昨夜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看去,茫茫白地。

元祎修西逃对于司州是件大事,围城战结束了,秩序在建立中,但是对于洛阳,震动就只在权贵高门,市井之间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老百姓们不紧不慢过自己的日子,守着夜,等那只叫年的怪兽过去。

这样的祥和喜悦,也有人凄凉,比如李家。

昭熙赐还了李家宅邸,偌大的宅邸,就只剩了兄妹二人——李愔将九娘从西山郊野接了回来。

九娘在西郊的庄子上一过两年有余。

起初不习惯,起初整日盼着有人接她回城,或者是兄长回来,或者是堂妹得宠,然而都没有,时间在日复一日地过去。她想念家里舒适的床榻和被褥,柔软的衣裳,精致的用物,成群的侍婢和仆妇,那时候随手可得,并不曾珍惜。

华阳显然并不常常来这里,也许是从未来过。一应用物都是就地取材。九娘从前也在自家庄子上小住过,那又不同,那时候出门要备上七八车的日常所用,那时候傻,和母亲说庄子上比家里有趣。

起初是有人给她送东西过来,虽然不够多。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没有了。她也听说了洛阳陷落,当时惊恐茫然,以为天塌了。后来才知道天塌了日子也要过。兵荒马乱的,也有人逃出城到附近来,九娘不敢靠太近,怕被识破身份,陆陆续续听到的消息,哪一个都匪夷所思。

她过去十七年的生活经验,通通都不够用了。

没有人能够依靠,也再没有人能帮她,她在那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境上的孤立无援,十娘也许永远都得不到宠,她的兄长也有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洛阳陷落之后,最后帮过她的那个人,华阳公主也有可能已经没了。

如果始平王已经没了,如果始平王世子已经没了,即便华阳公主还活着,也是无能为力。

她迅速收起了残余的念想。她想活下去,也想再等等。庄子上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就只知道是主人的客人,不可以怠慢。后来变故,眼看着王府就不行了,庄头心思活络,也盘算过,想着要是有新的主子前来,可以把她送上去换取富贵。

但是一直没有人来。

也一直没有打听出她的身份。李九娘容貌娟秀,举止有度,伺候的婢子春晓多嘴,说粗布衣裳划破她的肌肤,让她连夜不能安睡——可见是个贵人。但是贵人怎么寄居在这种地方,数月连年不走?

李九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总被母亲骂不会识人脸色的自己竟然无师自通地会了。她当初带去始平王府、又被华阳公主送来伺候她的贴身婢子春晓有了别的心思,她不动声色在食物里下了毒。

那原是她备着给自己用的——最后也没舍得用。

春晓死了,她顺手嫁祸给庄子上的人,嚷着要庄头寻出凶手来,杀人偿命——那实在是个笑话,姚太后杀了她满门,谁偿命了?如果春晓卖了她,她需要偿命么?如今她杀了春晓,又谁需要偿命?

庄头见这么个娴静的小娘子竟然泼辣起来,口角也伶俐,一口一句大燕律。他是个庄头,素日在贵人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原见她孤身可欺,谁想是个硬茬。想一个小娘子,识文断字也就罢了,对律法如此精通,恐怕是来头不小,就算一时落难,保不定有什么亲朋故旧,万一撞在刀口上,岂不冤?

一时竟熄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李九娘小心谨慎地过日子。

她知道她也许永远都等不到李家沉冤得雪的一日,但是太后已经没了,再过得年余,待局势稳定,她往卢家投亲,却是条可行的路。毕竟是她舅家,从前怕事,如今改朝换代,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一夜一夜的,翻来覆去地盘算,那些该记得的,那些该留意的,那些该避开的。

她不知道靠她自己,能不能让李家翻身,兴许是不能,连那么能干的兄长和那么聪慧的堂妹都没有成功。

但是只剩了她,恐惧铺天盖地的,从来没有退减过。

谁想——

来接她的是李愔。兄妹相见,恍如隔世。

然而也就剩了他们兄妹。十娘也没了,她之前还一心以为她能得宠,能翻案,能让他们重见天日,谁知道整个世界都翻了过来,她兄长落草为寇,从贼匪到军司马,如今高居吏部尚书,封华阴县侯。

让她觉得颠覆的并不是如今她兄长的显贵,而是她兄长曾经落草为寇的事实。

她知道她兄长的才干,总有一日能登上高位,却没想到是这样。这让她想起当初她兄长初出仕,是正始五年他们兄妹西山遇伏之后,次年他春风得意,火速上升,一直升到御史中尉。

世事之荒唐可笑,莫过于此——灭门之祸,奠定了他今日的成就,不是因为辅佐天子,而是因为他把天子从宝座上拉了下来。

她小时候听身边嬷嬷俗语,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娇养的赵郡李家小娘子哪里会懂这个,她只道自个儿生来的高门,生来金尊玉贵的人儿,最大的苦恼不过是繁重的功课。

——其实也不是太繁重,和兄长所习比起来。

然而世事无常如此。

除夕之夜,除了悲欢交加的兄妹,就只剩下牌位,她哪里敢去细看,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伯母,婶婶,隔房的堂弟,素日里最会低眉顺眼讨好母亲的十五娘,十六娘,那时候有多厌憎,如今就有多怀念。

又多了十娘和……李氏,她看住兄长:“阿兄成亲了吗?”

李愔点头。

“是……谁家娘子?”她问。只剩了牌位,其实多问也没有什么意义,她猜是兄长落魄时候轻易许人。她当然知道她兄长与华阳公主已经不可能,华阳公主另许了大将军——听说前头还与宋王成了亲。

李愔低声道:“她自幼被卖,已经不记得姓氏了。”就只有孤零零一个“李”字,是他所有。

九娘面色惨然,她的兄长,赵郡李氏的家主,妻子竟然是个奴婢。良贱不婚,便是一般人家,也没有以婢为妻的。

“我不打算再娶,”李愔对她说道,“待明年开春,我会托舅母给你找门亲事……”

“阿兄!”九娘打断他,“阿兄是还念着华阳公主吗?”

“什么?”

“我听说华阳公主和大将军订了亲。”

李愔摇头道:“不是,是我答应过她……不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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