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灿这回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王妃母子还在武川镇没过来呢。”
“豆奴你说,”尉周氏着实担心,“公主怎么会认得你阿舅?”
这个倒是好答,他和娄晚君成亲之前,周乐就喊了他去,与他说道:“是你自个儿求的二娘,阿舅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有几句话,要先与你说过。”他当时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知道二娘从前想着阿舅,不过——”
“不是这件,”周乐道,“是我和公主——”
他当时不明白阿舅为什么要与他交代他与公主的事,后来与娄晚君成了亲,倒又隐隐知觉了些。多半是阿舅怕娄晚君不喜公主,连带他也生出别的想头,让他难做。
这时候爽快答道:“是从前就认识。阿舅说从前他给世子做亲兵,救过公主。”
周父又冷笑一声:“我恍惚听说是驸马害了始平王——是华阳公主的驸马么?”他倒也不是不知道儿子娶公主是高攀,只是如今他儿子手里有兵权,那个公主,一来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二来成过亲,三来落难,这样算下来,也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吴氏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尉周氏软软争辩道:“那也是公主啊——”她想法又不一样,既然豆奴说是从前就认得,她倒是想起有年她病了,阿乐去了趟洛阳,他每次出门都能带回钱来,那次带得不少。但是后来又都花了出去。
她见过弟弟枕下的簪子,不过那时候她以为是娄晚君的。如今看来,恐怕是——
没有人理她。
吴氏已经饶有兴致问起:“豆奴你说公主还有个妹妹?”
“只是听说有,”尉灿道,“也在武川镇没有过来。”
吴氏有点失望,她扭头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她儿子生得俊秀,不知道能不能也娶个公主。
周琛被母亲看得不自在,起身道:“我出去骑马。”
他弓马也是熟的,但是不同于乃兄,从小在外浪荡。他父亲虽然不太管他,母亲却极为疼爱。因性情内敛很多,也谨慎得多。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走了足足半个月才到邺城,已经是小年夜。下了雪,地上都是白的。周乐带了人迎出来,吴氏探头一看,开口问:“公主呢?”
周乐气笑了:“母亲要拜见公主,也须得先进城再说。”
吴氏先前听了丈夫分析,还觉得多少能摆点婆婆款,被周乐劈头一句“拜见公主”,登时就萎了。她虽然没见过公主,也听说过民妇拜见诰命是怎么个拜见法,威风的可不是她这个做民妇的。
况且眼前这个年轻人,也远远不是她记忆里的瘦弱少年。
周乐一眼扫过去,姐夫尉景和弟弟周琛都骑马,先冲尉景喊了声“姐夫”,尉景咧嘴笑道:“大郎如今富贵了。”
周乐也笑:“姐夫取笑我。”
周琛下马给他见礼:“阿兄。”
周乐点了点头:“二郎。”兄弟俩打小见面少,倒没多少亲热的意思,但是到底血脉相连,比别人又有不同。
待进了宅子,周乐扶了父亲,周琛扶母亲,娄晚君出来扶了尉周氏。尉周氏摸摸周乐的袖子,絮絮道:“穿得可少,也不怕着凉——”
娄晚君抿嘴笑道:“母亲多虑了……”
这一路寒暄,进到屋里,娄晚君早备了满桌子菜食,这时候揭开,还热气腾腾。
……
相比周家热闹,公主府就只有宫姨娘和嘉语姐妹,小儿早早就睡了。嘉语和嘉言都有些恍惚,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嘉语自个儿算了算,就是去年,家里过年人也是不齐的。父亲在豫州,王妃进了宫。再往前想,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时候,屈指可数。不是父兄在外头打仗,就是她在平城,王妃母女在洛阳。
然而那时候并不觉得遗憾,如今是人真不全了。因着守孝,也不能饮酒,不然真想醉上一场。胜利带来的喜悦,并不能够让这个节日稍稍好过一点,嘉语和嘉言都是满腹心事,匆匆用过晚饭,各自回房熄灯睡了。
……
周乐次日带了尉周氏去见嘉语,尉周氏很是不安:“……当真不用与母亲说一声么?”吴氏进门的时候她出嫁有年,没打过多少照面,因她爹横竖是没钱,没有利益冲突,倒也相处得不坏。
周乐道:“公主说不见她。”
这话尉周氏不信:她这个弟弟是她一手带大,别的她不知道,这表情肯定不对。因说道:“公主哪里会这样,怕是你不让她去见罢。”
周乐笑道:“没的恼了公主,咔嚓一下,人头落地。”
尉周氏唬了一跳:“公主有这么凶?”不等周乐回答,赶紧拉住他的手道:“要公主性情不好,咱们、咱们还是不要高攀了吧——”
周乐笑了起来。
尉周氏这才知道又上了当,“嗳”了一声道:“尽吓唬你阿姐——当真没事么?”
“当真没事,”周乐安抚她道,“公主和气着呢,阿姐见了就知道了。”又说道:“阿姐莫听二娘瞎说。”
“二娘才没有瞎说。”尉周氏道,“二娘说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前儿那驸马——”
周乐:……
嗯,二娘一如既往地会抓人痛脚。
“阿姐就怕他如今是用得着你,到用不着你的时候——”尉周氏着实担心,她看着弟弟的侧脸,她的弟弟当然是个英俊的男子,但是公主——她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吗?二娘说他对公主上心得紧,就怕到头来一场空,难免伤心。
他打小没娘,他们那个爹,有没有是一个样,这世上会为他操心的,就只有她这个阿姐。
周乐心里一口血,尼玛都是些没法反驳的话,他真该好好和豆奴谈谈了,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拿不住娘子,他日子不好过不要紧,别连累他呀——因只含混道:“阿姐见了公主,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他进公主府,一向是不额外通报,这时候也带了他阿姐长驱直入,才进到大门,就听得一阵哭爹喊娘,周乐心里暗暗叫苦,待走进去,就看见院子里树上横七竖八吊了十多条汉子,有人提了鞭子,一个一个抽过去,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尉周氏瑟瑟发抖:“这、这位小娘子不会就是公……公主吧?”
周乐:……
他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阿姐相信,虽然有这么个凶悍无比的妹子,但是他的三娘人畜无害呢?
第302章 永不相见
广阳王并没有想过,真到成亲那一日,他心里能这样平静。
冯翊公主帮他料理婚事,因笑道:“早知道最终还是要进我家门,先前又何必——”
“阿姐。”他平静地打断她。
冯翊失笑:“是是是,阿弟大喜日子,阿姐就该多与阿弟说上几句吉祥话,贺阿弟心想事成,与谢娘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广阳王微微一笑。他看不见,但是就这么一扫,冯翊竟觉得他往自己腹部看了一眼,不由大窘。她与宇文泰成亲半年有余了,还没有动静。求神拜佛,香火钱去了不少。她有时候疑心,真是自己有问题。
好在天子征伐河北,宇文泰带兵去了。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宇文泰虽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如意郎君,然而出现在她对穆钊绝望的时候,时机是对的。穆钊娶了皇帝那个年届四十,又黑又胖的乳母,如今很得皇帝重用,她只觉得可怜可笑。她不懂他们男人,要这样的富贵有什么用。
她这个堂弟却孜孜以求,只要谢氏。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
广阳王“看”着窗外,已经很久了。天还没有黑下去。腊月的风。她上次成亲是在五月。五月初热,如今冰凉。
他忽然又疑心起来:“阿姐。”
“嗯?”
“阿姐你说,云娘她怎么又肯松口了。”
他们都说,始平王世子与世子妃恩爱非常。当然昭熙失踪是有些时候了,然而就算昭熙是没了,守孝也要一年。云娘没有等满一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计较这个。他原本是希望她能忘掉他,越快越好。
冯翊漫不经心地道:“大概是……绝望了吧。”
“什么?”
“如果十三郎还在世,当初始平王叔遇害他不出现,玉郎出世他不出现,华阳在河北闹天闹地,他还是不出现,”她原本想说“如果她改嫁他再不出来,她就彻底死心了”,话到嘴边,就变成,“要不就是没了,要不就是没心肝;他要是没了,云娘以后日子还要过,圣人记恨,不会容她好,你瞧瞧这些日子上祭酒府上提亲的那些东西,有一个人样的吗?阿弟总算是真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