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514)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也看得出他日子没滋味;娶个好娘子?他想娶的那个不能娶,他娶了的那个……他乜斜着眼睛看他:“二娘不好?”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嘉颖放火逼了三娘出府。

昭熙当时摇头说:“也不是不好,我和二娘见得不多,就只听云娘说她心思细。似我这等粗人,娘子心细,刚好把日子过得细致些,三郎不妨找个心粗的,便是三郎恼了她,她也笑笑就过去了。”

他想他说的其实不是心粗,而是心宽,没什么放在心上,人生于世,得过且过。那也不是不好,只是以这样的标准,岂不是念儿也不合适?“那还是不要了。”这句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二娘怎么办?”

“三郎是没有听说过寡妇再嫁么?”昭熙嗤之以鼻,“三郎心里没有她,何必勉强呢。”

他也知道他心里没有她。郑忱忍不住觉得好笑,寡妇再嫁,他倒是为他长长久久打算起来,知道郑忱这个身份不能再用,横竖他脸也毁了,有始平王府的庇护,改头换面,再从头来过算不得什么。

只是——

他不知道他是没有以后的人。

那天晚上宋王府闹得这么热闹,灯火繁华,他独自走开,影子茕茕。他是想要寻死,华阳公主和宋王大婚,是难得的好日子,他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虽然华阳未必还记得他——她大约也会以为他早就死了。

怕惊动人,没敢骑马,他信步走去,走得远远的,远到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洛阳城破之后,城中多了许多废墟,无主的断壁颓垣里长出茂盛的草木,肥硕的兔子惊得跳起来,从他身边跃过去。

他环视四周,忽然想起来,这是桐花巷。

郑忱踉跄走在黑暗的地道里,地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只有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才能够从容去想这些旧事,他没有死成,纯粹是个意外,意外到他难于启齿——绳子断了。他听说上吊是痛苦最少的死法,虽然会很难看。

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

然而到如今,他未尝不庆幸这个意外。也许是念儿不想见他,虽然他报了仇,但是他答应华阳公主的事,还没有做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始平王会死在洛阳城外——天底下能料到这个的实在不多。

他循着羽林卫这条线索找到了郭金……的家人。郭金已经死了,连他手下的羽林郎,都是被毒死的。倒是死得痛快,他的妻子痛哭流涕,说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就不忙着逼他为新君效力了。

世界上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他不想泄露行踪,所以也没有容她活下去。他知道昭熙没有落在元祎修手里,不然他早就昭告天下了。

他回烟花之地混过一阵子,一来方便混吃混喝,二来打探消息。要说消息,全天下也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了。他没了从前俊俏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再得到姐儿们青睐,当初他在这里厮混的时候,如今平康坊最红的姐儿还在给他提鞋呢。

天底下的风云变幻让他始料不及,他并没有怎么想过自己在这传奇中占了怎样的位置,如今平康坊也没有人再提从前的郑三郎,从前和他好过的姐儿们有的从了良,有的做了鸨,有的人老色衰。

最后得到昭熙的线索,落在一个洗衣婢的身上。

广阳王府张妈的侄儿和洗衣婢约好了私奔,落在他手里就是一把火,洗衣婢死了,张妈的侄儿被烧得面目全非,哑了。

然后他进了广阳王府。

给昭熙送了半个月的饭菜才得到机会,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郑”字。他摸到昭熙的骨头,他就只剩了骨头,骨头上蒙着一层皮。他看不见昭熙,昭熙也看不见他,昭熙伸手摸他的脸,摸了许久,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

奇怪,他哭什么。

堂堂始平王世子,半世英雄,也不怕人笑话。

他当然知道他如今不好看。从前他听人说丑人多作怪,忍不住骇笑,其实美人才真真作怪,美人在乎自己的皮囊,远甚于丑人。不好看的人,索性镜子少照,免得烦恼,然而美人如何舍得不照镜子?

不在乎容貌的其实只有一种人,死人。

他就当自己是死了,如今苟延残喘,不过是有事情没有完成。他怕他到了地下,念儿问他:“你在人间,可还有什么因果未了?”

他总不能说,有一个人说过会给他挑个好花好酒的闲职,让他种种花,听听戏,逗逗鹦哥儿,娶个好娘子,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后来他身陷囹圄,他却没有救他,只是因为——因为他着急来见她。

念儿兴许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要娶谁?”

“娶你。”他就这么回答她。

她总在那里,他想,她总在那里等他,既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了,那就再多等片刻罢,总不会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那章里有部分李十娘的前世回忆录,不想看前世回忆录的麻烦跳过……

第298章 乱世佳人

李十娘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在并州当刺史,她随父上任,住在并州首府晋阳。

父亲公务繁忙,母亲早逝,身边不过几名姬妾,又哪里管得住她。也不敢管。起初有过不识趣的,没准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约束过她,说一个小娘子,不在家里好好学些针黹女红,成天外头疯跑什么。

她下巴一抬,扬长而去。

那妾室气不过,使人盯她。过了阵子,就瞧见她带了个少年回来,把臂游园。那妾室倒也谨慎,再三使人看了,确实是个少年,不是小娘子,这才兴冲冲去告了她父亲。她父亲大惊,过来看时,却是府吏的女儿。

她跪在父亲面前哭诉说:“要姨娘心里没鬼,干什么整日里疑神疑鬼?我跟父亲来晋阳多少时候了,难得有个知心人,都被姨娘惊走——我知道姨娘不过是想在我面前抖抖做娘的威风,要我亲娘要在,也舍不得这样为难我……”

她父亲原是个软和性子,哪里禁得住她这哭,又果真疑心起那妾室来,渐渐就冷落了,隔年换月,有客卿辞去,索性将那妾室送了他。

后来她得了机会,让父亲发现那府吏膝下一双儿女原是双生。她父亲哪里舍得怪她,倒是笑她机灵,更悉心栽培。

再无人敢管她,争先恐后地讨好,群星捧月似的奉承,日子过得着实惬意。进父亲书房看文书也好,假扮小厮跟父亲赴宴也罢,再得了空,借人作掩,去城外骑马打猎,住帐篷,逐水而居,几天几夜也是有的。

晋阳不像洛阳,城外大片的草原,青青地一直覆到天边,像一张极大的绿毡毯。白的云一团一团,飘落下来变成石头、羊群,还有河流,河流里流着鲜花,鲜花底下藏着鱼儿,脱了鞋,成群结队亲吻她的脚底。

有少年摘了大捧的花过来,往她脚下一丢,打马就跑远了,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原也不重要,她是要回洛阳的,那个锦绣铺地,珍珠作帘的地方。她在青山顶上眺望远不可及的洛阳,像将军遥望他的战场。阳光底下,她的笑容和阳光一样夺目——晋阳城的少年这么说。

她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了晋阳,再没有回去过,她想她是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初回洛阳,她确实艳惊四座,不止是艳,琴棋书画,哪一样都拿得出手,骑射更是漂亮,就是她的骑装,也是所有姐妹中最别出心裁。若非如此,怎么叔母去宝光寺,老祖宗就非嘱她带上她呢。

但是梦里不是这样的,梦里从回到洛阳就开始不一样。她在闺房调制胭脂,父亲遣人进来说:“有贵客临门,请十娘子出去奉一盏酪。”

她心里想,那是怎样的人物,父亲竟然舍得他最心爱的女儿端茶侍水?

却束发扮了小厮,往酪里加三勺盐,托盘出去,客座上两个少年,都穿了猎装,弓箭还放在手边。

唔,她见过,她想,她见过左边那个少年,去岁秋她跟随堂兄出猎西山,他风一样从他们身边过去,就像是刀剑,或者烈酒,黑色大氅,笑声朗朗,回首时候,容颜如冰雪。堂兄说,是始平王世子。

她把加了料的酪递给他。

他才尝了一口,面孔不可思议地扭曲,他抬头向她看过来,她垂着脸,稍稍倾斜的托盘,托盘上托腮美人,美如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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