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倒当真把嘉语堵住了。娄晚君对周乐原本就比她要深情。如果从前先遇到的是周乐也就罢了。不,那时候她恐怕还是会喜欢萧阮更多一点。生不逢时兴许就是如此。从头再来过,也不可能再如当初热烈。
人心匪石,石头无痛无觉,无畏无惧。
然而即便畏惧,也还要前行,是生而为人的无奈,也是生而为人的荣光了吧。
嘉语微叹了口气,说道:“那是我不如娄娘子。”
娄晚君想不到她会承认,惊中竟带了隐隐的怒:她怎么可以这样,周郎待她这样好,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所以,”娄晚君冷笑道,“公主如今与周郎订亲,也是形势所迫?”
嘉语心里琢磨这人铺垫了半天,其实是为了问这句话吗?
“公主要如实答我。”娄晚君又添了一句。她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她相信华阳公主也知道。
嘉语果然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方才说道:“我这次与将军仓促订亲,以安各方人心,恐怕娄娘子就是去问将军,将军也少不得回答一句形势所迫。”
娄晚君心中大喜,紧着逼问道:“那公主呢?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公主便不愿意与周郎订亲吗?”
嘉语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自顾往下说道:“……但即便是形势所迫,如果不是周郎,那也是不能的。”
从前她觉得谁都可以,事情没有到头上来的时候,李愔可以;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萧阮也可以;不见面的时候她也想过,周乐回了怀朔镇,自然会与娄晚君成亲,生下七八个满地乱爬的崽子……也是可以的。
到崔嵬山一役方才惊觉,时间花在哪里,毕竟还是有痕迹。她从前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他从前在她身上花的时间,这时候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出现了。你说是前世的冤孽也好,是命运作弄也罢,总之除了这个人,都变成了不可以。
娄晚君想不到“形势所迫”之后还有这样一句话,冲口叫道:“你说谎!”
嘉语摇头道:“如果不是性命攸关,或者不得已,我一向不爱说谎。娄娘子要明白,我今儿能容你在这里说话,不是因为姨夫和表弟在你手里——只要你娄家和段家跟着将军一日,娄娘子就不可能拿他们威胁我——我不过是谢你替我找到了姨娘。”
她虽然不清楚娄晚君如何找到宫姨娘,但那总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人如海,何况三十万人。
“那你为什么——”娄晚君厉声问,“为什么还趁着周郎不在每每私会李愔?”
嘉语皱眉道:“娄娘子怎么知道我去见——”话至于此,心中警觉,转头去,就看见周乐风尘仆仆站在门口,隔得有点远,灯光也不是太明亮,光影交错在他脸上,竟辨不出什么表情。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里,嘉语想。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李愔这件事……他根本没有问过她订亲的事,甚至也没有过多提起过她和萧阮的婚姻。就好像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刻意让自己不在意。
她也没有想到娄晚君会使这样的手段。
这宅子里的侍卫和婢子,对于周乐,一向是形同虚设。但是娄晚君怎么知道他今儿回来——连她都不知道。
这种种念头形诸于脸上,就只是错愕。
空气几乎是凝固的,时间流逝得比想象的更为缓慢。
嘉语想她其实见过周乐处理类似的事,那大约是郑笑薇。他有过一阵子很喜欢她。后来他出征……她不知道有没有捉奸在床,想必是有证据。他便能冤枉郑笑薇,也总不至于冤枉自己的儿子。
后来……后来他把儿子打了个半死,差点废掉,郑笑薇倒没什么事。
“二娘不该这样和公主说话。”良久,娄晚君和嘉语总算听到了这人开口。
嘉语:……
“我——”娄晚君才想要说“我是为了你”,周乐已经打断她:“你这样对得起豆奴吗?”
娄晚君:……
“我和公主的事,不须你操心。”他的目光落回到嘉语脸上,“你下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公主不会再见你。”
嘉语:……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连婢子也都退了出去,就只剩下嘉语和周乐。嘉语感觉得到他在走过来,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说:“我去见李郎君是因为——”
“豆奴诓我,说三娘在家里等我用晚饭。”周乐说。
嘉语:……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嘉语抱怨道:“将军养了个好外甥。”
“就是,热饭都不让我吃上一口,”周乐道:“我还饿着呢。”
嘉语:……
他真不要听她解释吗?或者说,他能退开几步让她说话吗?自崔嵬山下来之后,这人是越来越不规矩了。
“那我们传膳吧?”
“方才你和二娘说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什么?”嘉语奇道,“娄娘子怎么知道——”
“前头那一句!”周乐气得跳脚,她就是故意的!
嘉语抿嘴笑了一下,提了声音道:“苁蓉,传膳!”
第294章 甜言蜜语
娄晚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闻声而来的婢子催促了几声,几乎是把她推了出去。怎么可能,她想,天底下怎么可能有男人不在乎这种事。她夜会的不是别人,是和她订过亲的男人啊。
他怎么能肯定他们不会旧情复燃?她姨娘这个样子,谁能保证她不会——
然而到底被请了出去。
尉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不安,看到她出来方才放了心,迎上来道:“你和公主说什么了?我阿舅没有发火罢?”
灯色太暗了,他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死灰。他原也不是这么细心的人。
周乐厉声问她:“你这样对得起豆奴吗?”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她是不甘愿。
可是她能有什么法子。已经是孤注一掷。碰到宫氏是意外,她那个骈头不好控制,何况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华阳公主说得没有错,只要她娄氏与段氏有一日仍在周乐手底下,她就不可能真拿他们威胁她。
阿韶冷着脸说以后不会再管她。尉灿极其不安地问:“真的没事吗?让阿舅知道我骗他,他会剥了我的皮……”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已经赌出去了。血本无归。娄晚君终于没能忍住,哭了出来。
……
盏碟一样一样送进来。嘉语原是打算和嘉言一起晚饭,特地吩咐厨下多做了几样,结果嘉言没有回来,她又哪里吃得了这么多,都便宜了周乐。嘉语又让婢子送酒,周乐按住她道:“不须酒。”
嘉语诧异地看住他,周乐接着就道:“戒了。”
嘉语:……
“如果不是上次喝醉,也不至于陷你我入如此险境。”
嘉语这才“唔”了一声。
周乐紧用了几口饭,腹中有底,才有闲暇与嘉语说道:“从前二娘也不是这样的,不知道咸阳王妃与她说了些什么。”——他就算不念豆奴和阿韶的面子,也要看在娄昭的份上,饶她这次。
嘉语苦笑道:“我表姐一向是很会说话。”
她记忆里娄晚君也不至于此,大概是她没有见过她走投无路的窘迫。想到她方才昂着头与她说“便是爹娘、姐姐姐夫一齐逼我,我也是不会应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因说道:“一定要把她嫁给豆奴么?”
周乐道:“也说了别人,她不肯点头,后来豆奴央我——”
嘉语:……
“她是对将军不死心。”
周乐闷头吃了一口菜,觉得人生处处都是陷阱。
嘉语见他如此,不由“噗嗤”一笑:“……将军是很能讨小娘子喜欢。”
周乐慢条斯理把饭菜咽下去,瞅住嘉语道:“三娘这是不服么?”
嘉语:……
“服。”
……
见周乐快要吃好了,嘉语装作漫不经心:“李郎君当初见到将军,怎么会说到我订亲?”
她这一问,周乐也就想了起来,当时情况,李愔怎么好与他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的未婚妻——那不是找死吗?
却揶揄道:“那时候不知道谁托他给我带金子……”
嘉语面上一窘,讪讪道:“我不知道事情会改变多少……要按从前算起,将军当时应该是手头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