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485)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妹妹不认得我了?”崔七娘微微一笑,这不奇怪,她们从前不过几面之缘,在酒宴中,或谁家园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若非格外投缘,谁又能看见谁,谁又能记得谁,“我却还记得妹妹。”

李琇低眉,十分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对……我前儿病了一场,倒忘了许多事。”

崔七娘善解人意地点头道:“那真是无妄之灾——我也听说了。”

李琇反而吃了一惊:“什么……无妄之灾?”

“妹妹……”崔七娘看起来比她更吃惊,“妹妹这也不记得了么?”

李琇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叫起来:“阿橘、阿橘——阿橘呢?”

“——妹妹是在找婢子么?”崔七娘问。她既是有心来见她,自然不会容得有人打扰,是以一早就让盼儿把李琇的婢子引得远远的了。

“是、是啊,”李琇道,“阿娘说,我记不起来的事,问阿橘就对了——”

崔七娘“恍然大悟”:“……是这样啊。妹妹不必心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前儿妹妹病了,我堂兄挂念,与我提过几次——就是我那个任冀州刺史的堂兄,从前去府上拜访过,妹妹也不记得了么?”

“府君——”李琇念出这两个字,像是眼前有风过去,灰白色的风,颀长如玉树的背影,正缓缓转过来,“府、府君——啊——”

她猛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刮过耳膜,远远传了出去。

“姑娘、姑娘——”阿橘终究不敢走得太远,听到李琇的尖叫,飞也似得奔过来,“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你可别吓我……姑娘、姑娘!来人呐——”

……

天色将暮了,又进来两个香客,知客僧虚云低头唱了个喏,说道:“施主是上香还是祈福?今儿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来?”

说完一抬头,看见对方形容,不由呆住。

云林寺是江陵名寺,作为知客僧,镇日里迎来送往,阅人无数,饶是如此,见了此人还是心里一惊,不由自主想道:天底下竟有这这般人物!那人年不过弱冠,一身白衣,越发衬得面如冰霜,目如点星。

那人像是见惯了这等反应,也不追究他失态,只轻咳一声:“我来访人。”

虚云忙又低头,心里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方才结结巴巴问:“敢问公子,访的蔽寺哪位师父?”原本到这时辰,山门将闭,众僧晚课,凭他什么来人,都该拒之门外——然而这个念头压根就没有生出来过。

“法印。”白衣男子道。

虚云又迟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十分遗憾道:“……却是不巧,法印师叔闭关了。”

白衣男子道:“无妨——你把这个送进去,想必他会见我。”

就手递过来名帖,虚云只看了一眼,眼前就是一黑:这个神仙似的的公子就是……建安王?都说他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如何竟然是这么个温润秀美的青年?匆匆低头道:“公子稍候。”转身奔进山门,已经离开老远,还觉得腔子里有什么东西砰砰砰跳得正急,却哪里敢回头。

元十六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萧阮瞪了他一眼,也只能自嘲道:“如今真是传什么的都有。”

三月渡江,这小半年功夫已经拿下渝州、江陵两个重镇,扼住了吴国狭长的领土,割裂了长江上下。虽然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庐陵王、南康王、邵陵王、湘东王、武陵王几位檄文迭出,笔仗精彩,实则各自拥兵,或指东打西,或踌躇不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没有救驾金陵的意思。

这特么就……尴尬了。

当然萧阮不觉得尴尬,眼前形势原本就在意料之中。正始五年吴太子病逝之后,盯住那个位置的可不止一位两位,偏再无人能如当初太子,身份、才能、气度,种种都能服众。吴主最后立了次子晋安王。

萧阮心里清楚,他如今形势大好,说穿了就是他的这些堂兄弟们合力放他南下,直指金陵。待金陵城破,逼死了金銮宝殿上那两位,再以报仇的名义一哄而上,谁得了手,天下就是谁的——也算是公平。

在他们看来,他离开金陵五年,虽然手中有兵,但是脚下没有土,至多就是逞一时之能,只待他们登高一呼,取他项上人头不过朝夕间事。也是这些年里皇叔把他们纵得太不像话了,萧阮心里想。

他皇叔是又好名,又贪权,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不,报应来了:新太子压不住底下兄弟,诸王连带着对他这个当爹的也起了杀心。权力自古就染血,他怎么上位,他儿子也想这么上位。萧阮这思忖间,虚云已经去而复返,越发不敢抬头看他,只喏喏道:“法印师叔请公子进去。”

法印俗名刘旭,是萧永年昔日幕僚。

十一年前,萧永年仓皇北逃,底下臣属、幕僚改换门庭者不知凡几,没有刘旭这么嚣张的:他辅助他的皇叔迅速安定了朝廷,连哄带骗压服他的母亲,以至于后来王氏一提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萧阮记忆里,这还不是全部。

刘旭当时迅速倒戈是事实,但是那之后,只过了两三年,就挂冠求去了。他离开金陵之前来见过他一面,问他:“殿下还记得我吗?”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没齿难忘”,面上却只微微一笑,说道:“尚书令名满天下,小子岂敢不识?”

刘旭摇头道:“孺子可教。”

萧阮:……

“我要回江陵去了,十年之内,我在江陵等殿下归来。”他说。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十年,又凭什么断定他还会归来——或者说他还能归来。然而九年之后,他坐在这里,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法印和尚,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当时没能逃离金陵,今日早成地下一鬼;如果十年之内他没能归来,恐怕也不必再归来。

他心里这样想,问的却是:“如果我十年之内没有归来,大师会重操旧业么?”储君不能服众,他归不归来,都有一场乱。

“会。”法印说。

“那我如今归来,大师要不要出山?”

法印双手合十,低眉宣了一声佛号,方才说道:“令堂恨不能杀我而后快。”

萧阮失笑:和尚到这时候才知道怕?

他知道他其实是问他索要保证,这等人老成精的东西,萧阮板着脸道:“以大师昔日所为,换个全尸不冤枉。”

法印嘿然笑了一声。十年前他就觉得这小子不错,不然也不会指点他出京;如今——如果他真要他的命,他现下是江陵之主,一句话的事。他不接他的话给出承诺,却抛出这么一句,是要探他的底啊。

忽问:“殿下带了谁来?”

萧阮屈指在案上叩了三下,法印愕然抬头,就看见一点寒星破门,随即咔咔咔一阵脆响,门板一节一节垮下,天光乍亮,露出黑衣人单薄的身形。单薄得像刀,或者说刀刃,眉目也如刀刃锋利。

“法印大师,”萧阮介绍道,“十六郎。”

元十六郎冷着一张脸,大步走进来,风过如刀刃刮骨。

法印•心里明白,建安王能带来见他的,定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原以为会是苏家那丫头。不想却是个黑衣小子。他从前见过咸阳王,这小子眉目,一看就是元家人。他瞅了萧阮一眼,想道:这小子卖相好,北狩数年,不但拐了人家公主回来,连宗室也拐带了——燕主这赔本生意做得!

心里一动,说道:“殿下还是尽快择日与苏娘子完婚罢。”

萧阮知道这就是和尚给他的第一条建言了。初听来古怪,一个出家人,却来管人婚事,细想却是道理。

苏家是江陵地头蛇,在江陵的势力,不说数一数二,也不会跌出前三。虽然苏卿染父母早亡,又跟他出奔,一走数年杳无音讯,但是她姓苏,毫无疑问,说破天她身上也都还流着苏家的血。

她与他是早有婚约,出奔不算什么,只要成了亲,就是名正言顺的姻亲。从前再有什么恩怨,也都一床锦被盖过了。

萧阮面上却浮起难色。要是苏卿染肯回苏家,当年也不会这样决绝跟他出奔了。苏家当年的嘴脸,他便没有亲见,也猜得到。

法印误会了他的为难,他看着他的衣物,不冷不热道:“建安王莫非是在为始平王服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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