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家姑娘、她家姑娘如今才不过双十年华,谢家的女儿,还有大好日子呢——虽然并不是世子不好,然而事已至此,人总要为以后打算。就算是为了小娘子,也不能死守这条沉船。何况——
“……连三娘子都走了。”四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出口。
三娘子不顾她们姑娘、不顾自个儿的亲侄女,走了也就罢了,还是跟仇人走的。这叫她一口气如何忍得下!宋王就这么好,让她连父亲、兄长都不要了?她难道不知道,没了王爷、世子,她也就和这座始平王府一样,什么都不是吗?
谢云然看了她一眼,天亮还早,也看不清楚这丫头脸上的表情。
“不要胡说,”谢云然慢慢地说,“王爷和世子不是宋王害的,三娘也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说的话如何能信,”谢云然幽幽地道,“如果三娘跟宋王走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宋王瞒下了王爷和世子的死,但即便如此,也瞒不住太久,三娘一定会回来的。”
谢云然的这个话,四月并不太服气,虽然姑娘是个聪明人,见识也比她高明,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圣人的人,是王爷旧部,怎么就不可信了。
但是这时候也不便与主子争辩,便只顺着谢她的话说道:“即便三娘子会回来,那又顶什么用。”三娘子会打仗吗?还是三娘子手里有什么让圣人忌惮、不得不退步的东西,“王妃和三郎君都没有回来呢。”
在四月看来,曾经在始平王府当家作主的始平王妃当然比没出阁的三娘子靠谱得多——四月潜意识里就没把嘉语和萧阮的婚事当真。
这句话得到了谢云然的赞同。始平王既然曾经兵临城下,没理由王妃不与始平王汇合,至少也会见上一面,如今始平王与世子遇难,王妃与三郎不知道去了何处。在一定程度上,王妃应该是能够号令始平王旧部,如果她有这个心的话,但是如果她只想先把三郎养大再复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谢云然再亲了亲女儿的面容。
“姑娘,”四月道,“姑娘总要拿个章程出来,稳稳底下人的心。”
“再等等看。”谢云然说。
如今形势还混乱着,手里消息又杂又碎,成天来始平王府招呼的是元昭叙,是他说的宋王害了始平王父子,带走了三娘。如果没有嘉颖和元祎修的关系,再带上谢冉一起来喊话,兴许她还能信。
他连谢冉都不敢带,就算始平王父子的死不是他亲自下手,一个内应是跑不掉了。
然而让谢云然疑惑的是,既然始平王父子已经没了,她就已经不复重要,这始平王府想守就天长地久地让她守下去,何必这么急吼吼要赚她出来?这里头的蹊跷,却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要是陆五娘肯再来一次就好了。
当然谢云然也知道这是奢望,陆五娘之前肯为她送药已经是莫大的恩惠,那时候恐怕大伙儿都还指着王爷入主洛阳,到如今……如今是都不做这个指望了。南阳王性情暗弱,如果有心,早就聚起羽林卫了,何必等到今日。
谢云然想着这些心事,几乎要沉沉再睡过去。
忽然外头传来叩门声,谢云然一时又警醒起来,搂住女儿道:“四月。”
四月会意,匆匆起身去,片刻,回来说道:“五娘子来了。”
谢云然吃了一惊:“五娘——是南阳王妃么?”
“是。”四月道。
仍是天未明,夜未央,谢云然再抬头时,不知怎的,觉得天边光亮了一点点。无论如何,无论她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都好过没有。
“让她等等,我换衣去见她。”
“姑娘不急,王妃说,此来正是为了求见姑娘。”四月说。
谢云然换了衣裳出来见陆五娘。陆五娘仍是一身鱼皮水靠,这玩意儿在洛阳算是独一份了。
陆五娘起身道:“弟妹。”
谢云然抱着襁褓走近,说道:“此儿得生,多有赖九嫂成全……”
“不敢当!”陆五娘接口就道,“我是来见弟妹最后一面……”她微微有些羞愧,“日后,怕不能再来了。”
她没有说原因,但是原因并不太难猜——就如她之前猜的一样,谢云然心里想。她抱了女儿出来,多少有博同情的成分,但是事已至此……虽然失望,仍笑吟吟道:“承蒙九嫂不弃,保全我们母子于危难之中。如今这孩子尚未有名,如九嫂不弃,云娘有个不情之请。”
陆五娘吃了一惊,不觉往襁褓中看去。那襁褓是谢云然亲手所制,自然精致非常。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在酣睡中,小儿肌肤莹润如酥,眉发淡得像雾,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猛地一皱,小嘴微张,打了个呵欠。
陆五娘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只觉得心都化了。
她明知道谢云然的这个不情之请她其实担不起——虽然始平王父子俱死,但是王妃尚在,取名的殊荣怎么轮得到她。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小郎君生得到这样好看,不如小名就叫玉郎罢。”
到底没敢僭越。
谢云然微笑道:“好。”亲了亲小儿面容,喁喁细语道,“以后,阿娘就喊你玉郎了。”
陆五娘见她母子情深,想到这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祖父与父亲,好好一大家子七零八落,也不由为他委屈起来。只是如今始平王府已经回天无力。自古救急不救穷。始平王府的穷途末路,也不是她救得起。
然而要不顾而去,竟再狠不下心,瞅了瞅襁褓中一脸懵懂的小儿,低声道:“之前给弟妹送药,是任九郎君再三拜托,后来王叔回京,任九郎君出城与王叔汇合,从此不知所踪。”
谢云然点点头。
陆五娘想一想又道:“如今圣人倚重元昭叙。”元祎修留嘉颖在宫里这等丑事,洛阳城里但凡还要点脸面的,无不以之为耻辱,何况陆家这等自诩清正的人家。底下人不好非议天子,元昭叙兄妹就没这个特权了,且不说元昭叙上位还明显有借其妹之势。所以陆五娘不惮直呼其名。
是意料之中。谢云然心道,眼下还能倚重,待洛阳城里人心收服,倚重就会变成猜忌。却问:“我听说他收敛了父亲和郎君……可是当真?”
第266章 江水滔滔
“自然……”陆五娘冲口而出这两个字,猛地一愣,改口道,“传言是如此。”
“五娘子有亲眼见过么?”
陆五娘摇头。
“那九哥呢?”
这回陆五娘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郎君也没有看到。”
谢云然这样问,陆五娘便知道她多半是对始平王父子的死起了疑心。然而她并不觉得其中可疑——她听元祎炬说过,元昭叙进入军中是去年初夏,一年不到的时间,无论始平王如何抬举栽培,也不至于一手遮天。在场始平王父子亲兵、心腹如此之多,如果有假,如何瞒得过去。
然而谢云然满心期盼,她并不是不懂。那就像当初她盼着她姐姐在宫里加害华阳公主不是真的一样。这时候再看襁褓中无忧无虑的小儿,心里也酸楚起来。这孤儿寡母,还要熬许多年才熬得到头——如果有头的话。
她看住谢云然,小心翼翼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谢云然微点点头:“九嫂不必与我客气。”
陆五娘说道:“我知道弟妹与三娘之前守王府,是怕万一王叔回来,进退失据。但是如今……王妃与三郎、六娘不知所踪,府中只剩下弟妹与玉郎。天子忌惮王叔与十三弟在情理之中,但是没个忌惮弟妹与玉郎的道理。如今这形势,外无援兵,弟妹再守下去,恐怕不能长久。”
谢云然垂头道:“九嫂好意,云娘心领了。”
只是心领,不打算从命,陆五娘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多嘴。却听谢云然停一停又道:“只怕是圣人能容,有人不能容。”
这个“有人”,谢云然说得含混,陆五娘听得明白:她不怀疑始平王父子的死,但是对于萧阮一人一马,进军营杀了始平王这等悍将、还能全身而退,她也不无疑虑。虽然他是华阳的驸马,又传闻他带了昭熙的人头,令始平王心神失守、不能细察才酿成这等惨剧,但是在熟悉军营布置的陆五娘看来,没有内应,此事决然不可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