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悻悻道:“还望宋王守诺。”让开一步。他一时嘴快,竟忘了称建安王,萧阮眼睛里闪了一下。
萧阮对围观人众一拱手,说道:“青庐走水,小王心急如焚,不得不先行一步,还望各位见谅。”一干嘉宾无不面面相觑:到这关头,这货不赶去救火,还能与他们客套,到底心急如焚在哪里?
当然嘴上只纷纷道:“宋王请便……”
“殿下节哀……”
萧阮嘴角抽了抽,他哪里就到节哀这份上了。
然而细想也并不是没有:三娘宁肯冒着被烧死的危险脱身,也不愿意与他成亲。原来他与她说过那么多次,他不会借她父兄上位,他心慕她,他想娶她……这些话,她都忘了么。或者是不在乎?这还不够悲哀吗。
然而这哪里又是悲哀的时候了,萧阮意识到自己正大步往青庐的方向走过去,走路带起的风吹在脸上灼热。他们从前也是如此么?他们从前,成亲的那一次,也是如此吗?
如果她还没有走,如果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在那之后,在他们成亲之后,在他南下之前,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火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拖了水龙,提着水桶,捧着水盆,或大声呼喝,或止步不前,更多匆匆的身影,在火光里,有人走得太快,甚至忘了要停下来向他行礼。
三娘不会在那里。
应该是这样的,必然是这样的……然而想得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眼看着火光烧得半边夜空都亮了,就仿佛霞光,仿佛始平王府走水的那个晚上。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三娘做得出来的事,但是……
但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她放的火呢。
如果她还在那里呢,如果她信他。
萧阮听见腔子里重捶如鼓的声音,如果呢,如果呢,如果呢?火星几乎溅到他眼睛里,烧得眼睛酸痛。
“殿下!”有人在耳边大声道,“殿下止步!”
萧阮几乎是茫然地转过头去,他走得太近了,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走得太近了。苏卿染的脸也映在火光里,她的眼睛也在火光里,火光在她的眼睛里涌动如潮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说。
她说得对。
萧阮微微仰起面孔,火光直冲霄汉,越往上越零星,零星得就仿佛是星光的倒影。风烈烈地。她不在那里,她定然不在那里。他不能以身犯险。他不能死。理智在与什么拉锯,他看不清楚。
但是苏卿染挡在面前,是实实在在的,她拉住他,她直视他的面孔,眼睛里悲哀的影子。
这样僵滞的姿态,在他与她之间。
“有人进去了!”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萧阮和苏卿染同时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又一个,颀长的背影。
“赏!”是彭城长公主的声音,“进青庐救火者,重赏,救出华阳者,重重有赏!”
又几人进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她知道了,萧阮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彭城长公主未必不知道青庐是谁放的火,但是仍然颁下这样的赏令。
她知道三娘的重要性,对于他,也对于洛阳,在这个时候。
他与苏卿染对了一个眼神,感情对他们都太奢侈——特别在这时候,感情没有用。
萧阮低声发了几个指令,跟着他的小厮各自领命而去。他看了看苏卿染,说道:“你放心。”
苏卿染惨然笑了一声,如果他站得不是这样近,如果他眉目里的悲色不是这样浓,也许她真的可以放心。命运跟她开了怎样一个残忍的玩笑,这场火,竟然不是她放的。他有多理智,她有多理智?
她看着他走近火,一步一步走近,火已经烧到他的衣角,火已经烧进他的眼睛,他不知道。
他已经在火里了,他都不知道!
她盼着华阳会死在火里,她盼着这场火能够结束一切,她盼着所有所有,都到此为止!
也许在火里的根本就不是华阳,而是她与他。
火光里人影在左冲右突,也许是在寻找,摇摇欲坠的帐篷,不时有什么砸下来,轰然而起的火光。
火怎么能烧这么大、这么久?这个念头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里头不断传来嘶吼的声音,起初湮没在沸腾的脚步声和喧闹声中,但是那嘶吼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怆,围在青庐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停下了叫喊,那声音也越发清楚了,那人喊的是“三娘”、“三娘”!
竟然不是“公主”,不是“王妃”——当此之世,谁能这样直呼华阳公主?
萧阮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叫道:“世子!”
他果然来了。
他到底还是来了——合该他来!这时候能阻止三娘走的,也只有他了。萧阮与苏卿染对望一眼,苏卿染别过脸去,萧阮招手叫了随遇安过来,低声道:“发令下去,叫阖府的人都大声叫喊‘世子小心!’”
“世子?”随遇安吃了一惊,“始平王世子到了?”也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转身就去了。
不过片刻,周围轰然叫道:“世子小心!”
“世子小心——”
“世子——小心——”
那声音顺着风远远传出去。
“元十三、元十三,他们知道了!”郑忱叫道,火光模糊了他的眼睛,热气蒸腾,一点火星溅到衣裳上。
他们知道他来了。
昭熙没有理他。地上这么多人,横七竖八躺着这么多人,三娘在哪里?谁放的火,为什么放火,他根本无暇去想。
他只想找到三娘,如果他来得及。
他一定来得及!
不然、不然——
他没有办法想下去,思维冲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会找到她,他一定能找到她!
“哥哥!”他忽然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平常就能听到的一个称呼,竟然能悦耳如同天籁。
“我在这里。”她说。
如果吐血能够解决问题的话,嘉语觉得自己能把胆汁吐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昭熙竟然没有出城,更万万想不到他们兄妹竟然会重逢在宋王府。火起的时候她已经成功混进赶来救火的下人里。人这样多,人心这样惶惶,也没人多留意。马就等在外头,出城的腰牌握在手里。她上了马,然后她听到了那些叫声——不知道为什么会传这么远:“世子——”
“世子——小心!”他们这样喊,顺着风。
像是有几十上百人同时叫喊——也许她应该感谢他们。昭熙被烧得不轻。如果她再不回来,他会继续找下去吗?明明她和他说过,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不是顾着别人。
尤其……不是顾着她。
到如今只能苦笑。人的性情如此。昭熙前世中招,这一世再次中招。
嘉语揉了揉额角。
“去歇会儿吧,三娘。”萧阮说。
作者有话要说:
北狩什么的是官方措辞,像是北宋皇帝被俘虏去上京,就叫北狩……
第247章 虎口拔牙
嘉语不敢转头去看他。她是回到了青庐里,回到了火里,换了任何人问她,她都能一推了之: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谁放的火,醒来已经在火里,听到了昭熙的叫声……然而对萧阮她不敢。
那几十上百的声音叫得那么整齐,怎么可能没有原因。
或者她应该倒打一耙,指责他没有全力救火,至少他没有冲进火里救她,不是吗?但是她不敢。舍命相救的恩情太重。如果说之前几次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话,这一次,他有的是时间权衡得失。
何况宋王府这么多人——不都是死的。
也好。
她不能再欠他。
她低头道:“殿下先去歇着吧。”——她相信他还有大把的事情需要处理。他有他的局。
“宫里来了人。”萧阮说。
嘉语“哦”了一声:“请殿下替我谢过陛下。”元祎修这时候关心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昭熙。见鬼,昭熙到底为什么没有出城,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后者倒是好解释,毕竟她成亲,昭熙是该来的。
难道——嘉语心里一紧:她的婚事,从头至尾都是个饵?元祎修图谋的根本不是萧阮,而是昭熙?
“……是王太医。”萧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