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囤积粮草与药材,调部曲守王府,都不过是防备城中骚乱。而城中骚乱到昭熙迎亲那晚的规模已经是极限——谁知是大军进城。嘉语虽然没有更详细的消息,但是这时候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城破了,我们得出城去躲躲。”嘉语对嘉言说,“母亲和三郎,还有哥哥如今都在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消息,你带人去接应母亲。”
她隐约听说了吴主派人护送元祎修进京、为天子复仇的事,却不像萧阮那样对人数、将领都一清二楚。破城的过程也是众口纷纭,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没有几万兵马,元祎修敢大摇大摆进洛阳城来?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破城这个消息对嘉言的冲击比嘉语来得大——在她眼里,父亲和兄长在战场上几近于无所不能,怎么竟然会……破城?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脱口问:“哥哥——哥哥呢?”
“哥哥在宫里,”嘉语耐心地重复了一次,“哥哥不赞成三郎登基,被太后剥夺了职权,软禁在宫里。”
三郎称帝她是知道的。虽然当时也目瞪口呆——说起来也不久,就在三天前。幸而身为女眷,并无需进宫朝拜新天子。别说昭熙了,她也不愿意。先帝不明不白的死给她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之前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新君竟然是个公主更是让她无言以对。姨母是失心疯了么,如何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她猜想太后不过是仓促间想让公主先占据大位,之后再徐徐图之。然后呢,然后到公主身份再瞒不住的时候,她是让她无声无息地死亡,就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还是只剥夺她的身份,交给亲信——比如她的母亲抚养?
作为……太后最亲近、最疼爱的晚辈之一,嘉言在这两个月里无数次不寒而栗。
如今再听到太后竟然丧心病狂地软禁她的哥哥——她一直当这些日子哥哥忙,还抱怨过哥哥如今都不着家了,不知道外头是不是养了个外室呢,被阿姐掌嘴——嘉言这时候腿一软:“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你带人进宫去接母亲和三郎,把哥哥放出来……如果他已经出来了,那就都听他的。不要恋战。我让安平领人在上安门接应你们。”嘉语道,“我带表嫂、七娘和谢姐姐出城。东郊咱们有个庄子,上年你去过的——还记得吗。那里偏僻,知道的人不多。咱们就在那里汇合。”
“抄小路,别让人截了道!”
嘉语说一句,嘉言应一句,那些话都是清楚的,记下来就只有“找母亲和三郎”、“听哥哥的”,“东郊的庄子”。
最后嘉语推了她一把:“去!”
嘉言再应了一声,走几步有回头,可怜兮兮地与嘉语说:“阿姐,你可一定要来啊!”
嘉语:……
“快去!”嘉语喝了一声。
嘉言这才走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有多重要。
——那之后的天各一方,要多少勇气、多少信心,才能支撑她们再回到这里,回到最初离别的地方。所有的离别都是这样,以为不过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到回首时候才知道,每一场离别都是生死。
纵庭树还在,人面已非。
作者有话要说:
安业原型陈庆之
第233章 兵荒马乱
打发走嘉言,再打发茯苓和薄荷一个去世安苑找袁氏,一个去玉笙居通知嘉媛。她带半夏去见谢云然。谢云然身孕已经快七个月了,昭熙被软禁和昭恂登基称帝两件事都死死瞒住了她。不然,以谢云然的敏锐,迟早会察觉。这当口却如何与她说?如果她问,洛阳城怎么会破,昭熙人呢?
如果昭熙当初肯跟她回府就好了,嘉语简直怨念。然而当时不会料到昭恂登基这样一波三折,更想不到会有元祎修横地杀出来。元祎修进京,别人可以不走,元祎修也不会一家一家杀过去,但是昭恂非走不可。
元祎修打的是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太后的下场——嘉语可不敢想。太后完了,王妃呢?谁会相信王妃清白无辜?
王妃完了,还能留着他们兄妹下酒么?
然而这些话,都不能和谢云然说。如今外头定然乱得很,大军进京,没有不杀人的。即便把谢云然拘在车里,她也不是聋子。
嘉语思来想去,至少须得说一半的实话——
天气好,谢云然在院子里走走,一抬头就看到嘉语,不由露出笑容来,往日嘉语便是来看她,也到午时或者晚上,大清早的,她可没这功夫。
一时笑道:“三娘今儿怎么得闲?”
嘉语笑不出来,往左右看了一眼。谢云然身边只有四月和七月,都是可信的——也是必须带走的人。
便说道:“城里起了乱子,哥哥让咱们先出城去躲躲。”
“出城?”谢云然吃了一惊,脸色就变了。她虽然不曾掌过家,心思却极细,嘉语前些日子的准备她虽然不曾目睹,却都听在耳朵里,知道便是城中有乱,也是无妨的——不然三娘早把她送回谢家了。
怎么就到了要出城的地步?
又想起有半个月没有见过昭熙了。她知道昭熙忙,忙起来回不了家也是有的。三五十天……但是半个月,从未有过。她原想过要问三娘,又怕三娘笑话。这时候顾不得了,扯住嘉语的袖子厉声问:“你哥哥人呢?”
“在宫里!”嘉语脱口道,“是任九哥哥来传的话!”
“三娘你莫骗我,城、城里动乱,你哥哥怎么会在宫里——”谢云然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登时就落了下来。
“姑娘、姑娘!”四月叫了起来。
“谢姐姐!”嘉语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来人、来人啊!”她也叫了起来,院子里的人开始奔跑。
一场兵荒马乱的序幕——
……
嘉言心里虽然慌张,毕竟这还是她从小长大的洛阳。从始平王府到皇城,是她这辈子走过最多的路,没有之一。虽然素日坐车走的官道,但是她也是打小淘气过来,远路近路自然摸得门清。
街面上还没有开始乱,有妇人挑着担子带着孩子赶路,孩子一蹦一跳地,担子上青菜叶上挂着水珠。
太阳慢悠悠往头顶赶。
嘉言也不知道嘉语哪里得来的消息——当然阿姐不会骗她。她心里还是乱,不知道姨母和母亲是不是已经得了消息,还有哥哥……最好她们已经得了消息,哥哥已经被放出来——那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破城。
洛阳这么坚固的城,怎么会破?她不知道。那该有多少兵马啊,她想不出来。那该是如传说中的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往城墙上爬,箭射完一轮又一轮……人一层一层往下掉,又一层一层往上爬。
阿姐说不要恋战,应该是说给哥哥听的,她想。淡金色的阳光照在睫毛上,折射成七彩的小球,她有一点点恍惚。
嘉言还只是慌张,王妃眼下是六神无主。她已经得到了消息——有守城的将领飞驰入宫,报告城门失守的消息。
但是这当口,太后不见了。
更可怕的是,据琥珀、赤珠反馈,四天前昭恂登基之后,太后就不见了。王妃气得要发疯——也许是恐惧得!这近三个月来,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她打理,忙得脚不点地,阿姐呆着就好,还能不见?
整个皇城都几乎被翻了过来。
更多的消息在她面前汇聚。太后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约是从十一月下旬开始就不断地、不断地像在躲避什么。德阳殿里这么多屋子,太后换了一间又一间,不许点灯,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除了……郑侍中。
太后像是起过意想要去宝光寺礼佛,但是最终没有去成。也许是因为嗣君的事走不开。
“郑三人呢?”王妃口不择言,都懒得称官号了。
“不、不知道。”底下人都这样回答。要仔细追究起,郑忱不见也有三四天了。王妃惊得面如死色,几乎是瘫倒在地。
完了……这下真完了。
到嘉言如旋风一般卷进来,王妃方才又稍稍醒过神来:“出城?”出城避避是个好办法,王妃挣扎着要起来,又跌坐回去,“你姨母她、她不见了!”她抓住女儿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