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280)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马倒下去的那个瞬间,谢云然心里就是一凉,这是她们最后的倚仗——马一倒下,车上仅剩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那后果、那后果……她不敢想,或者说,根本不必想。

有人一个箭步登上车来,谢云然几乎是不假思索,本能地扬起簪子扎向来人的眼睛,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却不退反进,欺身过来。那车才多大,谢云然并无可退之地,当时一股汗臭直冲口鼻……

四月、七月的尖叫声中,谢云然余光扫处,车下那更是人头汹涌,每张面孔都狰狞和扭曲。跳下去是个死,留在这里也是个死,她固然不想死,但是这样的屈辱,她也不想受。想不到最终是这样……

想不到最终她的命运是这样,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来,那些所有她经历的,可以在她年老的时候,在秋冬的阳光里,慢慢说给孙女听,你看,即便你曾失去所有,也还有无数可能。

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命运是这样的,它给你全部的希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猝不及防,让你失去它。

一瞬间转过脑中,有母亲说了无数次的那句“不必担心”,也有那个迎着阳光走过来的少年郎君,那样仓促的开始,这样仓促的结束,你说遇见总算不是太迟,但是相处的时光还恨太短。

谢云然圆睁着眼睛看住来人,最后一刻,至少她能记住谁逼死了她!

她目色里悲愤与怨恨太浓,竟逼得来人怔了片刻,方才又要上来,忽地眼前风声大作,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鞭,刚刚还好端端站在面前的美娇娘,忽然就不见了影子,一时茫然四顾——人呢?

谢云然也在茫然中,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脚下是空的,人的头颅都在她的脚底,唯有手里的簪子,簪子刺进手心里的痛是实实在在的——然后身子一重,她落在了哪里?

方才要抬手,就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是我,云娘。”兴许是怕吓到她,这四个字说得又缓又沉,沉甸甸坠在心头,一块石头就落了地。

是昭熙。

她听得出他的声音,然而这逃出生天的错觉,近在咫尺的惶恐,竟让她不敢回头,怕回头,人就会碎掉,碎掉的也许是梦,也许是幻觉,她会回到之前,也许是遇见他之前,也许是更可怕的刚才。

刚才……她多想和他说,如果你来迟一步,再迟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这句话她不能对父亲说,不忍对母亲说,唯有这样一个人,天上地下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是任何话,她都可以说。

多可怕——如果她最后一眼看到的不是他。

风在耳边响得厉害,像暮春的雨打在芭蕉上,是马在疾奔,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疾奔,奔得这样急,急到心都堵到了喉咙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暮色温柔地覆下来,覆在他与她背上,覆在风里。

覆满一路的狰狞与鲜血。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谢云然默默地想,这样就很好了,哪怕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哪怕这一路的风不过是给他们送行,那也是好的。

所有那些,尖叫和哭喊,嘶鸣和呻•吟,呼喝声,怒骂声,打斗和追逐的声音都被风裹着抛在身后,远远抛在身后,就像是刚刚过去的那个白天,远得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当然经不起细想。

她不敢细想。

忽然背上一重,她被按得伏下身去。这一下来得太猛太急,头磕在马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几乎是立刻的,她听到了箭的声音,长箭擦着头皮过去,也许还有几缕发丝——“昭熙!”她叫了出来。

背后没有人应声。

谢云然张了张嘴,这一回,她发现她出不了声了,背上滚烫,粘稠的液体隔着衣裳浸湿了她的背心。

风还在响,马还在奔,前路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然而暮色变得沉重,重得像是整个的天空都压在了她的肩头,压得她坐不起来,动不了,说不出话。

“什么人?”忽地几声大喝,长••枪横出,“下来!”

谢云然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方才抬起头来,巍峨的皇城就矗立在她的面前。

“……是我。”背后有人答,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清楚的。

谢云然发现自己忽然又能动了,她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写诗啦,所有催妆诗都取自全唐诗,有作改动,以贴合新郎新娘的身份。

第199章 将门虎女

消息传到始平王府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从始平王妃到嘉言,脸色是齐齐一白,连被奶娘抱在手里的昭恂都被吓住了,“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整个的畅和堂,也就只有这个不知道世事的小儿能哭得放肆。

长街上一片混乱,莫说是准信,更详细的消息都只能等。

然而谁愿意等?

等候的恐惧,无能为力的煎熬,以后可能会后悔,不,是定然会后悔的焦虑,一重一重,都压在心上。事后来看,决断总是容易的,然而只有当其时,当其事,才知道其中艰难。

任何一个决定都重逾泰山,关山重重,怎么做都怕错。

这时候脑子简单反而有福,譬如宫姨娘,短暂的怔忪之后,眼中就流下泪来,口中念道“我可怜的二郎”,直挺挺就要往外冲。

“回来!”始平王妃喝了一声,却还是看了嘉语一眼。自有仆妇左右按住宫姨娘,硬生生拖了回来。

宫姨娘几乎是怨恨地瞪住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胆子,却在这时候迸发出最深的恨意,她很咽了几口唾沫,方才鼓起勇气要开口,又被嘉语打断:“连翘,传话给边统领,闭了四门!”

“三娘你!”宫姨娘满腔的怒火,登时全转到嘉语身上,“你疯了!一会儿二郎回来怎么办?你……你会害死二郎的!他是你哥哥!你害死了阿袖还不够,如今连亲哥哥都不放过吗?我做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

“闭嘴!”王妃再喝了一句,宫姨娘虽然极力挣扎,但是出口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不甘心的呜呜声。

王妃撩了撩眼皮,宫姨娘虽然是口不择言,说得却不无道理。贺兰袖难道不是折在三娘手里?昭熙今儿迎娶谢云然难道不是三娘极力促成?更休说平城时候三娘有过的前科了,虽则那时候她还小。

但是……那又如何?

说到底这里所有人当中,只有她能决定昭熙的生死。

只有她决定的昭熙的生死,元景昊才无话可说。她才是他的至亲,所以她才能决断。如果她要他死,那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他。这个念头几乎是冷酷地滑过去,夹在若干年前那个幼儿琅琅呼她“母亲”的声音里。

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才多大,到她的膝盖这么高,并不敢亲近她,但礼节是有的,小大人似的孩子。

话不多,嘴也不甜,倒是很喜欢阿言,打小就和这个妹子亲热,每次回来能给她捎上一车的礼,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也不怕人笑话,也不避嫌,大约还是小,不懂得这些。

后来朝夕相处生出的情分。

这时候记忆慢慢浮起来,堵得心口生疼,这酸疼竟压过了如何对丈夫交代的忧虑。

而顾虑最少的嘉言,已经脱口问了出来:“阿姐你叫边叔闭了门,回头哥哥进不来可怎么办?”

嘉语道:“哥哥不会回来了——”

“你胡——”宫姨娘挣扎着骂了两个字,又被堵住了嘴。

“哥哥是善战之人,”嘉语这时候没功夫留意用词上的不妥,也顾不上情绪激动的宫姨娘,只一口气说道,“这么乱,定然是有人指使,冲的不是哥哥就是谢姐姐,多半是哥哥。既然是冲着哥哥,定然会堵住回家的路。哥哥可没那么傻……哥哥才不会那么傻!我猜哥哥多半会往皇城那边去。”

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那么皇城就是首善中的首善了,更何况元昭熙还是羽林卫统领。

这样一场混乱,如果当真是针对昭熙,往小里说,那就是针对他始平王府,家里不能乱,如果始平王府被攻破,昭熙那才当真是无家可归;往大里说,恐怕对宫里也有妨碍——于情于理,昭熙都该进一趟皇宫。

宫姨娘听得呆住,她虽然不很明白三娘说的这话,但是三娘说得好有道理,是她错了?她冤枉三娘了?三娘还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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