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噩梦里,她不仅和他生当同袍,还死入同穴了呢!
“梦里?”薛南山眉峰微挑,故意露出些惊讶神色:“都说无定河边骨,乃是深闺梦里人。想不到我这八尺武夫,竟是公子梦里人?”
他话音落,身后几个兄弟便大笑起来,丝毫不把谢云锦放在眼里。
薛南山制止住他们的笑声,却仍旧盯着谢云锦不放,显然是把她当做了攀附权贵之流。
正当谢云锦心乱如麻时,忽而旁边响起一道声音,温润冷淡。
“列位兄台何必难为他,且容在下说句公道话。这位公子并非对各位不敬,而是……右耳有疾,听不得太大响动,方才捂住了耳朵。”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青衫书生站在一旁,正朝着薛南山拱手施礼。
白竺性急,上前一把扯住他衣领拽上前来:“你在这充什么好人?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有疾?”
青衫书生却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在下不才,不过一介郎中,懂些医术罢了。”
白竺还要再问,薛南山却扬手示意他退下。他望着那青衫书生,又扫了一眼谢云锦,冷笑着收回了剑。
“既然有疾,就该好好养着,何必出来呢。”他懒懒道,“这位大夫,不如你给他看上一看,最好呢……再治治他白日做梦的毛病。”
他的兄弟们又哄笑不已。薛南山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店小二早候在一旁,此时便迎上前来,赔着笑引着他们去了二楼。
谢云锦舒了口气,立即向那青衫郎中道谢。
“多谢先生解围,若无先生,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公子不必客气,”郎中起手示意她坐下,“适才我说,公子右耳有疾,并非虚言。不知是否需要我看一看?”
谢云锦的耳朵正隐隐作痛,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
郎中她对面落座,细细查看了她的右耳后,取出了随身的药匣。
谢云锦看着他拿出一个黑色的草团,有鸽子蛋大小。郎中将它托于手上,叫伙计取来蜡烛点燃。
草团一下子便冒起了浓烟。他将烟雾吹进谢云锦的耳朵,待到燃烧殆尽时,便徒手掐灭了火星。
“公子觉得如何了?”
谢云锦摸了摸耳屏。果然不痛了,周遭声音也不再那般如雷贯耳。
她欣喜不已,当即谢过那郎中:“先生医术高明!这诊费……”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郎中笑道,“既已无虞,我便告辞了。”
他起身欲走,谢云锦却急忙拉住他,还想问个明白。
“还请先生告知,我这耳朵是怎么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公子天赋异禀,想必不日便能运用自如了。”那郎中拎起药箱,朝她作揖拜别,“言尽于此,在下先走一步。”
谢云锦急忙去拦他,谁知他走得快,竟一下子失了踪影。
桌上饭菜已经变凉,她无心再吃,只思考着那郎中的话,有些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一阵低语声传入她耳中,十分清晰,所谈内容却令她心惊肉跳。
“薛南山这小儿,今日算他死期到了!”那声音恶狠狠地说,“我定要叫他进得来,出不去!兄弟们,天一黑就动手!”
“先别急。薛南山武艺高强,你我未必是对手。此事当智取,不可逞匹夫之勇。”
“那你说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我们只需在他的饭食里撒上些东西……”
谢云锦心头一凉。不好,有人要害薛南山!
她猛地站起身来,吃惊地四处看着,却发觉身旁并无人讲话。并不知谈话声从何而来。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端着什么东西,敲响了当中一扇房门。
“世子爷,午膳给您送来了。”那人恭敬道,“请世子爷用膳。”
他们才刚刚商议,怎的这饭食来得如此之快?!
谢云锦大惊失色,顾不上细想,转身便往楼上跑去。
第三章
楼梯有些老旧,谢云锦跑得又太急,竟险些滑倒。
她抓着扶手,顾不得许多,一口气冲上了二楼。
眼前所见,是一个瘦高挑的男人,正端着一些膳食立在房门外。那男人留着八字胡,神情冷漠,一言不发。
谢云锦猜着他定是方才说话之人,当下立即放重脚步,直朝他撞了过去。
那人毫无防备,手中饭食被撞得七零八落,汤水洒了一地,溅湿了谢云锦的衣角。
“你做什么?”那人大怒,若不是手中端着托盘,定是要赏她几个耳光,“走路不长眼睛吗?”
“对不住对不住!”谢云锦连连道歉,做出一副后悔不迭的姿态来,“我……我急着回房……”
门忽然开了。薛南山出现在门口,已经卸了盔甲,松散着墨色长发,似是准备休息一番。
他本来神色有些疲倦,一见是谢云锦,又立刻露出那副嘲讽的神态来。
“这不是我那位——梦中同袍?”他半眯着眼睛笑道:“怎么,方才不请我喝上一杯,现在倒是要来跟我叙叙旧吗?”
谢云锦只赔着笑,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那个送菜的人却一脸愠怒,咬牙切齿的显然是希望薛南山能发落了她。
“世子爷,这小子不长眼睛,竟然——”
“罢了吧。”
“可是世子爷——”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薛南山打了个呵欠,做了一个逐客的手势,“赶他走。”
“那……您的饭菜——”
“陈忠啊,饭菜撒了就撒了吧。再做一份就是了。”薛南山瞟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碗筷,“去让伙计收拾一下。”
陈忠招呼了一声,瞬间上来两三个人,忙不迭地开始收整。谢云锦站在门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想着该将那些话知会薛南山一声,但是这么多人在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忠见她不走,只当她要攀附薛世子,立刻上前推了她一把。
“看什么看?还不走!”
谢云锦的肩膀被他推得生疼,心中十分窝火,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暂且忍下。
她后退两步,头冠上的簪子蹭到了门柱,发出了一道摩擦声。
谢云锦眼睛一眨,想起那簪子是足银的,便立即拔下来,趁着陈忠不注意,一下子冲到薛南山面前,将簪子塞进了他手中。
“惊扰世子爷用午膳,实在对不住。”她急切地对薛南山道,“我便拿这个赔罪吧!”
薛南山哪里将这东西放在眼里,冷哼一声便要推开。
谢云锦却死死按住他的手腕,同时瞥了一眼那些饭食。
薛南山先是一愣,接着眼神一沉,面色竟有了些变化。
这时陈忠上来,一把抓过谢云锦甩在一边。
“世子爷也是你能碰的!再不滚的话,我一刀砍了你!”
谢云锦看了薛南山一眼,终是转身下楼逃似地离开了。
薛南山看着她那脱兔一般的背影,把玩着手里的银簪,若有所思。
“你下手也忒重了。”他对陈忠道,“没瞧出人家是个姑娘吗?”
“啊?”陈忠并未察觉,一时竟有些茫然,“姑……姑娘?”
“榆木脑袋。”薛南山叹了一声,转身回房,“午膳再送一次吧。”
关闭房门后,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有些苍白的手指抓着那根簪子,犹豫半晌后将它放入了盆中。
他将那簪子细细清洗一番,又用丝绸将其擦得纤尘不染。簪子明晃晃的,样式很普通,并非什么精雕细琢之物。
薛南山将银簪藏于袖中,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片刻后,门外响起了扣门声。
“世子爷,午膳送到了。”
薛南山示意他进来。门被推开,来人端着一盘饭食入内,将其摆放在了桌上。
送菜人竟是白竺。此人跟了他有十几年了,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下属。
“世子爷,请用吧。”白竺恭敬道。
“有劳了。”他面前之人懒洋洋地说,“你先退下吧。”
白竺关门去了。薛南山坐到桌边,见菜肴倒是丰盛,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全然不像是普通客栈的规格。
若在平时,白竺送来的东西,他想都不想便会收下,从来不疑有他。
但今日……
他无端想起了那冒冒失失的女公子。可观那人模样,却实在又不像个冒失之人。
薛南山手指轻甩,取出袖中银簪,小心地探入饭食当中,轻轻搅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