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所未有地觉得慌乱,却又不知这心慌从何而来。
“轩儿!轩儿!”她急急唤道,“轩儿!可在外面?”
轩儿一直在外面的睡着,好方便随时服侍。谢云锦叫了两声她就醒了,连外衣也没穿,只穿着中衣小跑着就过来了。
“少夫人怎么了?可是又做了噩梦?”她端着一盏油灯问。
“你也唤我少夫人了啊……”谢云锦喃喃着,意识清醒了一些,忽然又惊慌起来,“世子呢?薛世子在哪里?”
“世子晚上的时候来瞧了瞧夫人,之后便出去了,想来是回书房了吧?”
“回了书房?可是你亲眼所见?”
“这……倒不是亲眼看见……”
谢云锦一愣,马上翻身下来,只披着了一件厚重的袍子就朝外面走,也不顾轩儿在后面着急地要她多穿些衣服。
“少夫人!你这是去哪!等等我!”
府里有几个侍夜的下人正打着呵欠闲聊,也有的抱着猫在逗弄。他们身边都放着灯笼,只等天亮便交了班去睡觉。
谢云锦出现在长廊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世子夫人会三更半夜忽然查夜,全都吓了一跳。抱猫的那个没抓稳松了手,腕上立刻被狠狠地挠了三道血口子。
“薛世子呢?”不等他们开口,谢云锦先厉声盘问道,“世子在何处?”
“回……回少夫人……世子应该在书房……”
“应该?”谢云锦重复道,“我问你们世子在哪里,不仔细回答我,竟还说什么应该?”
“少夫人恕罪!小的们——”
“不必多说了,我自己去。”
她快步朝着书房走去。下人们不敢怠慢,当即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世子夫人一向随和温厚,府中下人都知道她好性子,几乎从未见过她如此心急愠怒的模样。夜色下的她不施粉黛,气质反而凌厉起来,不由得令他们心生惧意。
谢云锦不知他们的心思,只一心想着薛南山,快步来到了书房外。
里面亮着灯,只是有些微弱,似乎是有人正伏在案上睡着,看身形应当是薛世子无疑。
可谢云锦见此,不觉安心反而更加生疑。
这深更半夜的,不去睡觉却在此打盹,不像是薛南山会做的事。因此她快步上前,将手伸向门扇,欲推门入内。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语气恭敬,将她拦住了。
“见过世子夫人。”
谢云锦微微一愣,收回手来,转头看时发现居然是陈忠。
“是你。”她轻声道,“你怎么在这?”
“少夫人说笑了。小的是世子的护卫,当然一步都不敢离开。”陈忠作揖道,“虽然不知夫人为何忽然来此,但小的还是劝夫人一句,此时莫进去为妙。”
“这是什么缘故?”
“世子今夜有些不舒服,不得已只有起来看书,折腾到三更天,好容易困了点,就伏在桌子上睡了,小的也没敢叫醒世子。”陈忠低声道,“若是夫人此时惊醒了世子,只怕他明日又要病了。”
薛南山的身子骨自受了伤后就一直不好,有个三灾六病的也正常。谢云锦迟疑片刻,又望了望里头的人影,竟也有些疑惑。莫非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她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那人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未醒,气息上听着倒应当是薛南山。
转念一想,或许的确是自己睡得迷糊,过于担忧了。且不说谁敢明目张胆地装成薛南山的样子,就算是他自己着人安排,怕是也不能这么相似。
谢云锦松了口气,算是放下心来。她对着陈忠点了点头,收敛了神色,领着轩儿缓步回房去了。
她离开后,陈忠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小心地推开门,悄悄朝里面看。
只见薛险岭正伏在案上睡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笔,面前摊开着一幅卷轴。上面的字写了一半多,最后一笔已经花了。
陈忠不敢多言,缓缓关上了门,生怕吵醒三公子。
今日世子爷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安排自己给几门亲戚送了礼,要他们得空派人来看看匾额,又是忽然叫三公子过来,许他说要为他买一张新弓,然后命他写一整晚的屈原《九歌》,还要自己看着他不许出声不准出门。而他只说有事要办,不要多问,明日一早便回来。
“虽然或许无事,但我嘱咐你一句,若是夫人问起,你务必拿话挡住她,不要让她知道。”
陈忠牢记着薛南山的安排,也不敢怠慢,守在外面随时待命。
他知道世子爷在暗处应该有别的人手。但他惜命,从来不过问。
更何况他始终相信,薛世子这么做,其实恰恰是为了保这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可惜这群人却背叛了他。若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一同死在沙场上,至少还能当一群英魂。
薛南山离去前嘱咐他不可在府内多言。他夫人非是寻常人,耳朵灵的连根羽毛掉在地上也能听见。陈忠知道利害,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可他并不知道,谢云锦早有疑心。就算方才没有撞破,心里却也并非是全然放下心来。
她在长廊中走着,见四周来的都是府里的下人,秀眉一挑,将头转向了轩儿。
“富池呢?”她问,“按理说这么大动静,他早该出现了。怎么今夜竟没见他,难不成上了年纪,开始贪睡了?”
轩儿想笑又不敢笑,便低声回道:“是没见着他,可能……是喝酒去了?”
“看来这酒不错,连高手也能醉倒。”谢云锦勾起嘴角道,“罢了,扶我回房去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她心中忽然不慌了。
此时她已隐隐知道,薛南山必然不在府中。而富池应当早已暗中跟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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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云锦猜得不错。富池的确在暗中跟着薛南山,小心地随着他的车马来到了城门处。
因今日小主人动了气,他一直心中愧疚,便彻夜守在屋外一处僻静处反思。谁知刚好被他撞见薛南山悄悄出门,独自离开了世子府。
薛南山走得很快,富池来不及通报小主人,只能立刻起身跟了上去。还未到角门,便感觉到了那些死士的气息,个个身手不凡,未必在自己之下。
他不敢离得太近,怕暴露了自己,只能谨慎跟在后面,看他们究竟要去何处。
因此时正值宵禁,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将士见黑马车前来,认出是广陵侯世子,便迎上前去抱拳行礼。
“见过世子爷。不知世子何故深夜来此?”那守卫道,“宵禁之时在街行走,若无上面许可,可是要重罚的。”
车中人不说话,却递出一块通关令牌来。那守卫接过来查验一番后,也不多问,当即开城门放行。
马车徐徐而出。正当守卫回归原位时,忽然听到车中人咳嗽着道:“城门晚一刻再关。”
守卫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要求,但也只能照办。
马车渐渐远去,城门依旧大开着,足等了有一刻钟才再度关闭。
正关门时,忽听另一个守卫道:“大哥,常听人说夜半时分,会有旧时战死沙场的亡魂守在城门外。你说方才世子要我们晚些关门,是不是为了让他们魂归故里?”
“不要胡说。”那守卫呵斥他,“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堂堂七尺男儿,说这些也不怕人笑话。”
“大哥,我没有胡说。我方才好像看见一道黑影闪了一下,所以——”
“必定是你眼花了。好好站岗吧。”
他们这边扣上了门栓,而那辆黑马车已经离城门越来越远。薛南山端坐其中,轻轻擦着嘴角的血迹。
过了一会,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掌心里吞了下去。
车中备着牛皮水囊,他喝了几口,觉得舒缓了许多。
路上有些坑洼。他正在车中颠簸着,走了很久之后,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些声响,而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看来是到了。
驾车人将马勒停,回手掀开了帘子。早有人跪在下面恭候。薛南山起了身,仍旧是踩着他的后背走了下来。手中折扇挥起,一派优哉游哉的样子。
在他面前立着一队人马,周围举着许多火把。中间那人穿着一身官服,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