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阴冷无比,在场之人皆听得心下一寒。
谢云锦却记得,坊间都说薛世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可此时看来,却更像个暴虐之人。哪怕话是向着自己说,也带着几分残酷。
她隐隐有一丝后悔嫁入了广陵侯府。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时,薛南山忽然动了动,朝她所在的方向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他脸上还沾着血迹,这笑容本该温和,却平添了几分诡异,看得谢云锦不寒而栗。
薛南山的唇形动了动,像是说了几句话,外人并听不到。
可谢云锦却听得清清楚楚,竟如雷贯耳一般清晰。
只听他说的是:“多谢夫人,又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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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锦一直不明白。他又不是哑巴,怎的自己不喊人来呢?
难不成……他还故意等着别人出声?若真如此,这薛世子究竟在想些什么,还当真是猜不准。
那夜之后,薛南山并未继续追究,而是命人封锁了消息,不叫老侯爷知道。他自己神色如常,好像只是睡了一夜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谢云锦觉得他的举动十分不合常理,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她嫁过来已有两日了。这两日里,薛南山对她很是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还差人送来男女各一套新衣,皆是白色丝绸,上面绣着一对仙鹤。
他要谢云锦穿上,自己也穿上,便带着她在宅子里各处闲逛。因此这几日园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做些什么活,谢云锦慢慢竟都熟络了。
她发现薛南山是个很注重仪表之人,服饰常换常新,只是偏爱白色与金色。薛家的家徽是一个甲骨文的“雀”字,用金红色丝线绣到衣服上,外罩一个圆框。主子们在左肩,下人们在手腕。
谢云锦既嫁过来,少不得从了这个规矩,连着带来的丫鬟嬷嬷都换了上来。唯独富池不换,仍旧穿着云纹图的锦衣,并不改谢家人的身份。
薛南山也不管他。宅子里的人都知道世子高看他一眼,也来奉承他。可富池一概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护着小主人,别的都不放在眼里。
谢云锦却一直暗自叹气。外人看来她和薛南山新婚燕尔,正是一对璧人,可他们并没夫妻之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到底他二人之间没什么感情,也不知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锦儿,那边池子里新放了几尾鲤鱼,有一条是金色的,我带你去看看吧。”薛南山在她前方笑道,“我让下人做了点心,都备好了。”
谢云锦应了一声。薛南山看她面有愁色,便收敛了笑容朝她走过去。
“怎么了,不开心?”他关切地问,“莫非是觉得路远?不然为夫抱你过去?”
他一口一个锦儿,叫得倒是亲切。谢云锦看了看他的脸,见他还带着些病气,就摇了摇头。
“你是侯府世子,处事应该稳重一点。”她对薛南山道,“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薛南山却不听她的,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踩着池子中的碎石过去了。池水沾湿了他的衣摆,他也不在意。
谢云锦无可奈何,被他一路抱着送到了亭子里。里面早已摆着一方扇形食盒,分了三个格子,放着一些果脯和点心,茶水也已备好,很是周到。
薛南山将她放下来,拉着她坐下,亲自拿着桃花酥喂她。谢云锦却推开他的手,自己拿了点心吃。
那桃花酥香甜软糯,里面包着糯米红豆,谢云锦吃了一块就喜欢上了。
“这厨子的手艺当真不错。”她赞叹道,“确实比我家中的好吃。”
“明日该回门了,我与你同去。”薛南山喝着茶道,“我已差人准备好了礼品,还有只大金猪,以表谢意。”
“什么谢意?”
“谢岳丈生了个好女儿,三番五次救我性命。”
“别别,可别三番五次。”谢云锦连忙谢绝,“希望薛世子长命百岁,一辈子平安无事。”
“只怕难啊。”薛南山叹道,“毕竟我生得英俊,身份又贵重,盯上我的人数不胜数。锦儿,你可要好好保护我,我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给你了。”
谢云锦仔细盯着他看,却见他坦坦荡荡,连一丝羞耻之态都没有,不由得想去拿根针戳戳他的脸皮,看看究竟有多厚。
“依我说,即便是当朝皇子,只怕也没有你仇家多。”她冷笑道,“不知薛世子到底是什么人?”
“那自然是你的原配夫君。”
“我是问正经的。”
“我答的也是正经的。”
谢云锦面露愠色。薛南山见她不高兴,急忙倒茶赔罪,连连作揖。
“夫人别恼,我真的没什么身份。”他认真道,“我还比不上夫人呢。要有你这么个耳朵,我可自此高枕无忧了。”
谢云锦觉得这个人不是牛,应该是马。跟他讲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第十章
天光微亮时,路边一家早茶铺子就早早开了门,搬出桌椅碗筷准备做生意。平常这个时候,街上总会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到他这里吃些东西,再去做各自营生。
可今日一开门,伙计就看到街上徐徐走来几辆马车,旁边还跟着不少下人和护卫。那些人衣着不俗,连马车也十分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规格。
伙计一时好奇,就多看了几眼。头前的马车经过铺子时,他隐约从帘子中看到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像是位大家小姐,遥遥一瞥侧颜,竟天姿国色,明艳动人。
他不由得看呆住了。这时忽然看到另一人转头盯着自己,目光冷冷的,像狼瞳一样泛着煞气。
伙计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而此刻谢云锦正坐在车内,沉思着连日来所发生之事。薛南山就坐在她旁边,扭头看着窗外。谢云锦只觉得这人似乎不太高兴,便唤了他一声。
“世子,外面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薛南山淡淡地说着,将头转了过来,“不过是看到有猫儿在偷鱼,就多看了一眼。”
谢云锦闻听此言却觉得有趣。原以为他是个粗人,不想他心思如此细腻,而且今日的大小事物也都是他来打点,布置的非常周全。
她很早就听父母说起过,薛南山是武将出身,因沙场刀剑无眼,才被皇上许个闲职,调回了原籍。也因是他承袭了薛老侯爷的爵位,明着说是世子爷,背地里他们都叫他薛小侯爷。
只可惜,这小侯爷也有被人暗算的时候。可见身份地位有时候也是护不了人的。
“你手下那些兄弟,想必也都跟你出生入死许多年了。为何会突然背叛你?”谢云锦问。
“俗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薛南山心不在焉地答道,“利字当头,什么交情也都付之东流了。”
“你当真从未疑心过?”
“若我说,你那侍女是个江湖刺客,你可相信?”
“自然不信。”谢云锦毫不迟疑道,“轩儿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刺客。”
“我那些下属,又有哪个不是自小同我一处的。”薛南山叹道,“若那日你不来提醒我,我必死无疑了。”
谢云锦看他神色,似乎隐隐有些凄凉,知道他是伤了心,便想着说些别的,不再继续问下去,。
忽然间想到一事,觉得可以同他说说,便道:“我请郎中去你府上看诊那日,有几个侯府之人跟踪我,想来有些后怕。此事你可知道?”
“当真?”薛南山的脸色有了细微变化,“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这就不知了,只听说有一个好像是侯府的护院。”
“这不应该,能调令护院的人只有我。”薛南山沉思道,“我父亲也可以,但他一向不屑行此鬼祟之事。难不成……”
他正想着,却一下顿住了。谢云锦以为他猜到了什么,正等着他继续说,他却转过身来,对着她作了个揖。
“无论是谁,终究是我侯府上的人。我替他给夫人赔个不是。此事我记下了,回头仔细查一查,必不叫夫人无端受惊吓。”
他既如此说,谢云锦只能暂且作罢。而且不知什么缘故,她倒是相信此事与薛南山无关。他那时自身尚且难保,哪有心力去派人跟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