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两声,这一回站好了,悻悻地问道:“戚世叔来见您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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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初在闻霜坞布置成了暖房的东梢间里浇花。
这时节虽然布置了暖房,但能开的花到底有限,不像是春夏时分争奇斗艳的,朱紫也显出些单调来。
殷长阑进了门,就看见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缃色褙子,水青的襕裙,头上躲懒地梳了个单螺髻,一半的侧脸藏在蒙蒙的天光里头,鸦翅似的鬓边簪了朵胭脂红的辛夷花,倒比满屋子的花木都明媚鲜妍些。
他在落地罩底下站住了脚,不由得徐徐地出了一口气。
他进门的时候拦住了宫人使婢的问安,容晚初听见门口的脚步声,还当是听了她差使的小宫女回来了,头也没有回,就笑吟吟地道:“剪子拿来了?”
“没有。”门口那人开口时声音沉沉的,让容晚初不由得回过身去,眼角眉梢就升起了欢喜之意。
男人却没有如她所愿地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眉梢微微扬了起来,道:“要剪子做什么,我来替你摘。”
想要剪来送他的花,被他亲自摘了还算成什么。
她面皮薄,当着殷长阑的面说不出口,耳廓憋得微微泛红。
殷长阑就低低地笑了笑,见她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浇水的提壶——虽然尽可能做得精巧,但久提在手里也是桩劳累事。
他顺手接了过来,替容晚初揉了揉指头,手劲轻柔,女孩儿的手在他掌心里就无意识地蜷了起来。
取了修花木的剪子回来的小宫女跑了回来,就看见短短的工夫屋里已经多了个人,不由得在外间站住了。
容晚初醒过神来,赧然地笑着把殷长阑轻轻推了一把,道:“你先回房去。”
殷长阑没有强要她如何,就含/着笑依言出门去了。
西间的炕桌上清清静静的,连茶壶杯盏都没有摆,殷长阑目光一转,果然就看到炕梢上拿纱罩笼了爿棋枰,黑白两方杀得难解难分的,收拾的宫人不敢擅动,就原模原样挪到了边上去。
他的小姑娘,被他拘得实在是找不出事来做,自己跟自己打起了棋谱。
从来都是随性天然的小姑娘,倘若不是为了安他的心,也不至于把自己约束成了这样。
殷长阑心里生出些愧疚之意来。
他目光凝注在棋盘上头的片刻时候,东间里的女孩儿已经端着个小小的牙匣,盈盈地穿过几道槅扇走进了门。
殷长阑侧过头来,就对上了容晚初明亮的目光。
“怎么啦?”容晚初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倒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
殷长阑微微地笑了笑,温声道:“没事。”
容晚初鼓了鼓腮。
他这样说的时候,往往最不是“没事”的时候。
她没有追问,就笑盈盈地拖着他坐在了炕桌边上,把手里的匣子打开了,一朵青、胭双色的并蒂穗躺在大红色漳绒的底衬上。
女孩儿将匣子向着殷长阑的方向推了过去,神色矜持又骄傲地道:“年前这一枝打了穗,就给我瞧见了,好容易养到开花的时候,你喜不喜欢?”
第75章 罗敷媚(5)
那枝花穗枝叶上还有细碎的水珠,两朵花并在一处, 像是女孩儿难以明言于口的心意, 极尽羞涩而温柔。
殷长阑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柔声道:“喜欢极了。”
容晚初被他的目光看得面上发烧,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戳了戳,道:“问你喜不喜欢花儿呢。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殷长阑手腕一翻, 近在咫尺的小手就落进了他的掌心里, 被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包覆了。
女孩儿唇角深深地抿了起来。
殷长阑却隔着张小小炕桌, 支着肘微一用力, 倾过了身来, 容晚初猝不及防地仰了仰头,对上男人一双点漆般的黑瞳, 一声轻轻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唇上已经覆上了两片灼烫。
这个亲吻像是夏日的一场急雨, 来时突兀又急促, 而仓促激烈的掠夺之后, 转向唇角的辗转余温,也让容晚初微微地喘息着, 稍稍平复了变得浅短的呼吸。
男人的脸稍稍撤开了一点, 她在那双深眸里看到未餍足的渴求。
殷长阑很快就低声笑了起来, 顺势抚了抚她的脸颊,重新坐了回去。
容晚初抬手握住了脸,才发觉还有只手一直被男人覆在掌中,微微地挣了两下, 却没有挣脱开。
她嗔道:“我的花……”
借故低下了头视线逡巡着,男人却探出手去,从炕桌一角把那只盛花的匣子勾了过来——连盖子都规规矩矩地掩住了,是谁所为似乎不言自明。
这男人的心思总是细致又周全。
容晚初也说不出自己是嗔怪还是欢喜,轻轻地瞟了他一眼。
殷长阑却将花儿连着匣子一处揣进了怀里。
他含/着笑,不错眼地看着她,郑重地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如今阿晚所赠贵于琼琚,于我竟无过于……”
容晚初抬手堵在了他的嘴边。
她鼓了鼓腮,面上红彤彤的,视线游移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想要说些什么,却总没有说出口,到最后只是期期艾艾地将手又拿开了。
殷长阑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将那只悄悄向回缩着的小手也握住了,细细的一环,被他圈着的时候只够卡住他的虎口,被他牵近唇边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乖乖地搭在了他的掌中。
殷长阑含笑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将纤细的指尖在唇边一一地吻过了,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被她掩了回去的话。
他的阿晚,值得更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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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的西路外书房里,容玄渡低着头,对着手边的另一份粗糙的图纸,在舆图上又勾、涂了几笔,才放下了手里的炭笔,直起身来看着容缜。
他面色平静,不带什么笑意和怒意,就是这样的平静让容缜不由得抖了抖,规规矩矩地垂下了头。
容玄渡问道:“你和馥宁郡主还有联络?”
容缜迟疑了一下,就被容玄渡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当即低声道:“有。”
容玄渡抱起了手臂,眉目平缓地看着他。
容缜道:“她留在太后身边,越来越没有约束了。”
容玄渡不置可否,听着容缜一点一点地道:“从前赵王还在的时候,她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今太后对她一味地溺爱,她在宫中行走,也从来不忌讳规矩。”
容缜说着话,眉宇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慢慢地道:“像个□□桶似的。”
容玄渡道:“你觉得她会炸伤了你?”
容缜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既然知道她这副样子,总要慢慢地稳住了她。”
他看了容玄渡一眼,拿不准他是什么心思,又补充道:“就算是要炸,也要炸到该炸的地方去。”
容玄渡不轻不重地哼笑了一声。
他看了容缜一眼,警诫式地道:“偏奇之道终究只是小术,你不要耽溺其中。”
容缜坐直了身子,应道:“儿知道。”
容玄渡点了点头,就在容缜以为他还要继续训导几句的时候,却听见他轻描淡写地道:“那你就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发去柳州吧。”
容缜愕然。
容玄渡看着他惊讶的神情,微微地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问题?不是之前就说过了,你替容婴走这一遭?”
此一时,彼一时!
这时候帝都风声鹤唳、波诡云谲的,把他就这么踢走了算怎么一回事?
容缜心里一口气堵了上来。
他道:“他、我、他、容婴……”
容玄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容缜被他这一眼看得理智回笼,压下了满腔郁气,沉声道:“大伯当初带走的就是容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不在爹的身边陪着,反而顶了容婴的差使,躲到柳州去,又是什么道理?“
容玄渡道:“我自然有我的安排。”
容缜却向前倾了倾身子,张开手掌按在了舆图上头单独的那张图纸上。
他拧起了眉,从下往上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你是不是要去征西番?”
“你不愿意带上我?”
“你要带着容婴一起去?”
他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有些锐利了,扬首道:“在你心里,他容婴就是比我更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