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容咎的神情平静无波,似乎毫不意外,“天道容我修炼到如此地步,想来近天道在祂眼中正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你既为千绝中人,理应知晓如何与天道抗衡。”
“何必非要与天道抗衡。”
“容尊主——”
“凌前辈,我所求,不过逍遥自在。然而,何为逍遥?何为自在?如何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我曾以为,斩断所有因果,超脱此间天道,便是真正的逍遥自在,然而天道之上,仍有大道。”
“我的道,是长生之道。我想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要长久,那些欺我辱我,爱我恨我之人,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我多看一眼。然而怎样才算是真正的长生?渡劫期也有寿尽陨落之日,仙人也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万千星辰终将坍塌,沧海桑田不过转瞬。”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何为长生?”
“殉道而死,守道而生。”
【过渡】
帝魂的分/身之二殒落。
容咎以身殉道,元神崩碎,却被众人护住神魂碎片与肉身。天道察觉帝魂的阴谋,终于不再执着于吞噬祭品。
容咎的身体封存于冰棺之内,神魂碎片安放于养魂之地,为复活容咎,君迁子决定开炉炼制禁忌丹药——凝魄返魂丹。
死而复生,乃是仙神领域。修士的境界根本达不到起死回生,所谓复活,其实只是一命换一命。凝魄返魂丹之所以被列为禁忌,就是因为它需要献祭同等的生命力,倘若事先没有生祭,丹成之日,便是炼丹师身死魂消之时。
【东凌玉 若如初见】
“东凌道友,融天鼎一旦开启,便全无转圜余地,还请三思。”
“陛下!您不能!!!——”
“我意已决。”东凌玉微一拂袖,将鬼门关长老送出丹阁之外,长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门紧紧闭合,任他轰击冲撞声嘶力竭却纹丝不动。
“还请丹君助本座一臂之力。”
君迁子忽然叹了口气:“天地大劫,向来是千绝分内之事,小师弟身为千绝之主,自然难辞其咎,我身为千绝中人,同样义不容辞……你这又是何必。”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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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是个没有心的人,我已经不奢求他给我半点回应。我曾为他如癫如狂,堕入魔道,亦曾为他洗涤怨戾,修成鬼仙,可他从来只想将我撇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连一点回忆都不愿留存,那时我便明白,他不会为我有半点动摇,我再怎么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最后也只是枉费心机。
可是,经历了这许多,看清了这许多,我忽然发现,即便什么都得不到——他的笑容,他的亲近,他的回应,我什么都得不到——我也觉得欢喜,只要看见他,想着他,我便觉得欢喜。
他是我那么喜欢的人,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旁人看我得到宝物,眼底都是藏不住的艳羡嫉妒,只有他那样平静,那样漠不关心,甚至出手教训想要抢夺之人,虽然后来他告诉我,那个人和他有仇,可我一直记得,他的眼睛那么干净透彻,让我既想要守护,又想要毁灭。
我并非因他救我而喜欢他。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出手做什么,他只要干干净净地存在于世,便已是我的救赎。
我很后悔在那个时候遇见他,在我人格那么扭曲的时候遇见他,我很后悔让他看到那么糟糕的我,虽然我一直那么糟糕,但,我总归还是希望,他能看见一个相对来说不是那么糟糕的我。
可是,幼时的经历对我影响太深,我还无法摆脱那些阴影。母亲总是教我,爱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死死地控制他、绑住他、禁锢他,不要像她一样,直到无法挽回才后悔……我亲眼看她将父亲毒倒,然后砍下头颅,火化尸身,一口口将骨灰吞吃入腹……即便我逃离那个死气沉沉、阴森可怖的囚笼,即便拜入琅嬛宗,我也时常在梦中惊醒,时常看到母亲温柔的微笑和带血的唇角。
我总怕自己重蹈母亲的覆辙,总怕自己也沦落到那样惨烈又可悲的下场,所以在察觉自己心意的时候,我听从了母亲的教导,不择手段地去抢夺、去占有。
我曾是那样的轻浮幼稚,那样的病态偏执,我分明有机会成为他的友人,挽救他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感情,可是这一切却被我亲手毁去。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和母亲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在伤害,都是在摧毁,一样的悲哀惨烈,一样的无可挽回。
到现在,回头看去,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疯狂,怎么会做出那样伤害他的事……我明明,明明那样喜欢他,他明明那样信任我,可我总是不知足、不甘心……到最后,到最后……两败俱伤,无可挽回,兜兜转转,已成死局。
他总是那样坚定,那样决绝,而我,求不得,放不下……他已成为我的执念,可惜执念无解,我竟是入了魔障。
我想要忏悔,想要弥补,可他对我敬而远之……我想,离他远一点,大概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或许我应该感到难过、感到悲痛,佛说人有八苦,最苦不过求不得,可我竟然只觉得庆幸,庆幸遇见,庆幸重逢,因为只是想到他,我就已经很是欢喜。
遇见他已是人生大幸,我又怎能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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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已是鬼仙之体,天地间再没有比我更强大的魂魄。我知道,唯有以鬼仙魂体入药,才能炼就最完美的凝魄返魂丹,魂祭融天鼎,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地大劫,所有人都在尽己所能,原谅我临阵脱逃、自私自利,只想保他一人性命无虞。”
融天鼎开,丹火熊熊。
此鼎以“融天”为名,自然有气吞山河、熔炼天地的磅礴气势,鼎中之火亦是与天诛离火不相上下的九重无尽天火。君迁子不断打出各种手诀,无数天材地宝、灵药仙草被投入鼎中,升腾起浓郁的丹霞药云。
东凌玉闭上双眼,神识探入储物法宝,将那些堆积成山的留影玉一一看过,一一销毁,直至最后一枚。他长久地凝视着玉中人临窗执卷的侧颜,黑衣委地,乌发垂肩,那样安宁静谧的氛围,那样柔和自在的神情,他已经许久许久、许久许久没有看见过了。他恍惚间想起,这是一切还未发生前,他们结伴而行的时候,从毒鳞沼泽出来,在最近的客栈休息,他出门买了些东西,回来便看见这人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卷话本,看得很是认真。
那时时光静美,岁月静好,人生只如初见。
东凌玉握紧留影玉,眼中溢出浓重得近乎惨烈的不舍情绪。可他最终还是将玉佩握成齑粉,卸下幽涂仙宫,散去护体真元,一步步走向高台,如风中一片残损的落叶,轻飘飘堕入烈火熊熊的丹鼎。
鬼修惧火,焚身噬骨之痛尚且无人能忍,何况更深层次的熔魂炼魄、煅烧元神。
偏偏他已是鬼仙之体,神魂凝练到了极致,即便是九重天火也难以轻易炼化。舍身的意愿和求生的本能不断拉扯,丹火的熔炼令他痛苦不堪,根本无力分出心神阻止鬼仙之体的自愈,只能在周而复始的折磨之中逐渐迷失。
灵魂灼烧之痛……这样熟悉。
容容……你曾那样不留情面,想来我的生死,在你眼中不值一提,那,那也很好,你不会为我伤心,不会觉得不舍……只是我,只是我……
只是我还是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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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我只恨,我只恨当初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过渡】
容咎复活。
失去天道的掩护,帝魂开始节节败退。
邪魔丧心病狂,屠杀无数凡人、修士,掠夺他们的生魂和血肉。
正道联手,仙修妖鬼乃至于正魔修,十二仙宗,凡界皇朝……在千绝的协调之下共同屠魔。
大战持续了很久很久,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其中。
帝魂的分身再度陨落,五去其四,饮川陷入疯魔,屠杀一国凡人,以亿万人血为祭,以自身命魂血肉为引,设下诛天大阵,拼死一搏,欲助帝魂血祭飞升。
【薄奚尊 一世骄狂】
“——什么黎民、什么苍生,不过是一群卑贱的蝼蚁!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一群蝼蚁不顾生死,怎么可能会有人做这么愚蠢的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愚蠢的人!”薄奚尊哈哈大笑,转身拂袖,谪仙般的眉眼间尽是睥睨天地的狂傲与袖手旁观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