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车站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行走间,人们将外面的雪水带了进来,泥泞一片。他在旧物交换处用这个跟随他四年的旧电脑换了一个更次的电脑,厚而笨重,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小伙计走不走?”有私家车司机在招揽客人,“四个一起,每人80联盟币,冬桐市城区走不走?”
林水程勉强笑了一下:“走。”
可是他还能到哪里去?
曾为“家”的地方,早已经空无一人,他不能再回到那里,他不能再找到他那从未出现过的母亲,不能像一个婴孩一样寻觅她的怀抱,寻觅他一切曾经想却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
”
*
林水程和楚时寒相遇是大学一年级下学期。
杨之为刚刚同意他进他的实验室学习,林水程刚刚大一,要他直接跟研究生的进度,哪怕他已经做了很多功课,实际上还是有些吃力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在实验室里,他也没注意过天天和他一起泡在实验室的那些师兄师姐里,有一个姓楚的师兄在关注他。
洗试剂瓶的时候,他会收走全实验室的脏试剂瓶一起洗,包括他的。
那就是他对他仅剩的印象了。
后来就是他在实验室做饭被逮住,楚时寒每天按时等他,带他一起去校内租的房子里做饭。
说是罚他做饭给他吃,实际上楚时寒都是把食材提前买好,林水程只需要出个人力而已。
他教他跟上进度,跟他头碰头地讨论研究方向和遇到的难题。
楚时寒很温柔,这种温柔是对待所有人的,让人如沐春风,一看就知道是个幸福家庭出身的人。
只是楚时寒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也没有告诉过他更多的信息,比如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情况如何……这些种种,林水程偶尔想起来了,会问一问,但是楚时寒不说,他也不会重提。
那样的温暖与温柔,已经是他能想过的最好的一切。
林水程和大学室友作息时间上合不来,平时忙着项目合作、听课和做实验,也没什么别的朋友,那时候楚时寒,算是每天唯一能跟他说说话的人。
他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性向,也没有在自己的人生中计划过伴侣或者恋人之类的事情,他实在是太忙了——林等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确认关系是在有一天的圣诞节。
林水程和楚时寒在出租屋里煮了一顿清淡的火锅,楚时寒买了一个小蛋糕,两个人分着吃掉了。
林水程接了个电话,楚时寒问他:“这么晚了还有工作吗?”
林水程和他一起收拾了碗盘,随后说:“嗯,我要先走了。”
“圣诞礼物还没有给你。”楚时寒说。
林水程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过还有圣诞礼物,准确地说,自从他高三毕业以来,他就没有过过任何的节日,没有收过任何人的礼物。有很多男生女生追求他,给他送过东西,但是他全部都退了回去。
孤僻,冷漠,独来独往,几乎没什么社交,这就是所有人对林水程的印象。
他不是不懂这些东西,他只是没有时间去想。
如果楚时寒送他什么礼物,他应该收下吗?应该如何回礼?
没等他回过神,楚时寒把他拉到屋里,非常神秘地让他伸手去揭开礼物盒的盖子——盖子之下是一个锥形瓶,锥形瓶里盛着淡蓝的溶液,溶液中藏着冰蓝色的冰晶丛林。
那天是圣诞节,江南分部初雪,气温下降,风暴瓶里的冰晶狭长如同雪花本身,晶莹剔透得能照见人的眉眼,美丽得如同星辰。
“我做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最好看最干净的结晶是这种六角形雪花形状的。刚好在今天做出来了。”楚时寒笑起来的时候,呼吸蒸腾热气,“我在想,它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意思,会不会是让我把它送给你当圣诞礼物。风暴瓶这种东西,对气温条件和溶液浓度太敏感了,真的,我做了好多次……”
林水程垂下眼,正在想措辞的时候,就听见眼前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楚时寒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头顶,像是最小心的试探和触碰。
他整张脸都红了,相比较林水程淡然自若地抬起眼,他显得有些慌乱:“我……以前没有追过人,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
林水程笑了:“师兄初中高中时也没有谈过恋爱吗?”
楚时寒比他大五岁,可这一刹那却像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句话说错了,之后一串话都显得更加慌张:“没有。还是你在高中有……”
“没有。”林水程安静地说,“师兄,我没有男朋友。”
……
林水程也曾想过,世界从一个人诞生伊始,是否就会给予他往后余生全部的暗示,那么多灰败或光亮的记忆,仓促或被淡忘的过往,他的记忆总是会回到冬桐市的那个小院子,他那爱喝点小酒下下象棋的爷爷教他们背古文。
他记事晚,能想到的最早的记忆,是有一天他被爷爷抱在怀里念古人的词,他教他:“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还教他,用拖长的声调抑扬顿挫地念:“流水落花春去也——”
他看着大巴车启动,路边景致变换,从繁华的地带驶向他的、破败的小城,他抱着电脑靠在座椅上,梦了又醒,醒了又梦。
他梦见他父亲,梦见林等,梦见爷爷和楚时寒。
今天他终于梦见了傅落银。
他梦到他们第一次相见。
很奇怪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但是如今回忆起来时,一切都是那样清醒——他记得傅落银穿着大衣立在阴暗的停车场边的样子,他一身阴沉戾气和上位者的威压,手边的烟亮着红热的火星,薄荷香从风中传来。
他梦到他亲吻他,爱抚他,梦到他从背后抱住自己,用那一把低沉的好嗓子叫他:“林水程,小猫咪。我的好学生。”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一切或许和神无关,甚至和伪神也无关,操控他的是真正的命运——命运从不肯放过他。
*
“经过调查,楚时寒的人际关系网中,林水程是最大嫌疑人。”
警务处,董朔夜静静地听着报告,半晌之后,才低声问道:“……确定了么。”
“目前是这样怀疑,因为就在楚时寒出事前后,林水程账户上多出了几笔比较可疑的资金,而且楚时寒出事之前,林水程正在跟他通话,时间点上过于巧合。”
干员报告说。
董朔夜深吸一口气:“之前反追踪量子安全墙破解人有眉目了吗?”
“有,当时在逃的有三人,其他两个人引爆了炸弹自杀,剩下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了回来,他的名字叫秦威,是星城科技大学毕业生,是目前一家新能源公司的企业高管,但是被抓回来之后,他什么都不说,并且他的体质比较特殊,我们发现吐真剂对他无效。”
董朔夜说:“什么都不说就先关在那里,傅副处长呢?他知道这些消息了吗?”
干员说:“知道了。”
“行,你先下班吧,回去过个好年。”董朔夜说。
他低头掏出手机,找到拨号页面,翻到“傅落银”三个字,拨打了过去。
傅落银没有接。
他想了想,又翻到“傻白甜”的通话记录里,正准备打过去的时候,苏瑜却给他打了过来:“喂,董黑吗?”
“别这么叫我。”董朔夜皱了皱眉,随后问道:“林水程的事你知道了吗?”
苏瑜压低声音:“全联盟都知道了,楚一的案子今天已经全网公开了。”
董朔夜:“你怎么看这件事?”
苏瑜继续说:“无论如何,我绝对不相信嫂子会是嫌疑人!”
董朔夜无奈:“我没说这件事,我说的是负二的事。”
苏瑜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他可能不太好,我给你打过来也是为了这个,我们要不要去陪陪他?”
董朔夜提醒他:“今天是大年夜。”
苏瑜说:“没事嘛,咱们三个也不是没一起过过年,这次我跟我妈说说,她会理解的。咱们买点小菜叫点小酒,陪他过了。”
董朔夜也没有异议。
出乎苏瑜意料的是,他赶过去找傅落银的时候,傅落银没在家,而是在七处,他甚至还开了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