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主府和万寿宫一样,只依照乡君规制送了祭礼,就再无其他表示。
想光明正大地亲近魏家,安和公主这关只怕难过。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见到魏家人,能不能和他们说上话。
念浅安勉强闭眼,次日醒来黑眼圈硕大无比,念妈妈不以为意,远山和近水更是有说有笑道:“姑娘没休息好?奴婢每次跟姑娘出门赴宴、打醮,头一天晚上也会兴奋得睡不好觉呢!”
念浅安:“……”
感谢原身不着调,感谢原身的身边人仆似其主,脑子貌似也被驴踢过,她连借口都不用编了。
念浅安默默敷着念妈妈准备的鸡蛋,摸瞎出门上马车,直到驶入闹市,耳边环绕着异样的喧嚣才丢开鸡蛋,恢复清明的双眼隔着车窗望出去,不由微微一愣。
人太多了。
那些有意巴结魏相、纷纷摆出路祭的人家哭天嚎地,阵仗大得仿佛死的不是魏家女,而是魏相本人,做张做致的谄媚伤心样儿已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又有万寿宫突然降旨追封乡君一事,更有几乎半城的百姓赶来看热闹,纷纷围观。
殡葬队伍冗长而缓慢,打头的乡君华盖犹如鹤立鸡群,即惹眼又惨白得死气沉沉。
尖锐的唢呐穿透人声凄厉响起,念浅安忙用力眨了眨眼,瞪圆眼睛掩饰酸疼,故作新奇道:“我先下车看看,你们快去酒楼,把雅间占好了,茶水点心都给我先备好,待会儿我去找你们。”
随侍的远山和近水见酒楼近在跟前,且乡君葬仪有五城兵马司维护秩序,倒是不怕惯常出门的念浅安出事,便见惯不怪地应下,和念浅安兵分两路。
围观群众虽井然有序,但里三层外三层人数众多、高低不齐,仿佛一道人墙。
十二岁的原身生得娇小,念浅安绷直脚后跟也看不清魏家人,只得顺着殡葬队伍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追着找着,渐渐小跑起来。
她毫无自觉,下意识抓起碍事的裙摆,不妨仍被绊了一下,懊恼而焦虑地趔趄着前行,终于追上队伍前头严阵以待的五城兵马司,人群渐稀,当先开道的马上人影高而大,周身气息却肉眼可见地晦暗。
三哥,三哥。
念浅安在心里喊,干脆将裙摆别到腰间,撒开腿去追那一人一马。
擦身而过的人群响起或怨怪、或躲避的动静。
魏三公子魏明义似有所感,拽住马缰猛地回过头,望向人群的微红双眼中迸射出厌烦而冰冷的煞气。
最疼爱她的三哥,对着她从来敦厚可亲,从不曾展露过这样可怖的模样。
既熟悉又陌生。
念浅安硬生生停下脚步,被瞬间合拢的人群推搡得手足无措,她忍不住红了眼睛,望着高居马上的魏明义,心里的叫喊苦涩得浑身都疼。
她衣饰素雅而不失华贵,呆立人群中,无法不让人注意。
魏明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眼中冰冷的戒备仍在,看清念浅安的模样,对上她那双情绪莫名的眼睛时心口莫名一跳,皱起眉正想上前喝问,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人群紧跟着骚动起来。
哀乐乍停又起,等念浅安反应过来时,魏明义已经调转马头,急急奔向队伍最前方。
她举步维艰,抓住身旁的人急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路人嫌弃地甩开她,伸长脖子道:“是魏夫人哭晕过去了。”
周围嗡嗡声起,有人唏嘘有人同情,更有人低声咒骂,看魏家的笑话。
念浅安顾不上这些,一怔过后忙又往前挤。
她不意外魏母会亲自送葬,魏父都能为她上那样一份招骂的折子,魏家人哪里会在意什么长辈不送晚辈的破规矩。
她捧着跳得又重又痛的小心肝,急急追出几步,就被一道大力扯出人群,拦在她眼前的,是一柄在春日下褶褶生辉的精致长刀。
绣春刀。
鲜少有人不知的绣春刀。
念浅安的视线顺着刀柄落在对方的飞鱼服上,眼中浮起震惊和疑惑:魏家和飞鱼卫没有来往,乡君葬仪还没资格惊动飞鱼卫的大驾。
飞鱼卫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不及细看,只觉对方的视线如烧热的炭,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烧穿她,阴郁的声线暗藏着颤栗,“你、是、谁?”
一字一顿的熟悉嗓音仿佛响在耳边的雷。
念浅安猛地抬头对上眼前人的脸,脱口道:“震……哥哥?”
她的声音又弱又轻,孔震听得含糊,突然逼近一步抓住念浅安的手臂,牙关咬得死紧,“你是谁?为什么看着魏三哭?”
念浅安吃痛,乍见孔震心绪正大起大落,不禁又气又急道:“我是你祖宗!”
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
第28章 相拥痛哭
孔震亦是猛地怔住,盯着念浅安的目光仿佛失了焦距,似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时竟如没有灵魂的木头矗立当场,周身迸发的沉默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念浅安即心惊又自悔失言,心知孔震是因她情急脱口的话触动了旧事,正想往回找补,就听一旁有人轻笑,语带讥讽道:“孔大人不陪在魏相身边,怎么杵在这儿为难起念六姑娘来了?”
念浅安又惊又喜,“柳公子!”
她下意识挪向柳树恩,柳树恩眉梢微挑,侧身挡在念浅安跟前,似笑非笑看着孔震。
“你又是谁?”孔震回过神,目光掠过柳树恩的刀疤脸,瞥向戳在其后的念浅安,恢复如常的眼中透出了然的厌恶,“安和公主的爱女念六姑娘?”
说着再无刚才的咄咄紧逼,只警告念浅安道:“我不管你爱慕哪个算计哪个,别想招惹魏三。否则就算你是公主之女,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不理会眼生的柳树恩,不再多看念浅安一眼,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飞鱼卫最擅探查阴私,会知道靖国公府春宴上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貌似很正常。
再次替原身背锅的念浅安肩膀耷拉,望着出城远去的殡葬队伍,仿佛瞬间心力散尽,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耳熟,柳树恩想起宫中的事,眼底臧笑道:“你说你对桂仪再无二心的话,我现在真信了。竟连他是兵部郎中、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事都忘了?今天就是他负责调派手下,维护城中秩序。”
原来是因好友徐月重,而非出什么暗卫任务。
念浅安了然无趣地哦了一声。
柳树恩见她别着裙摆模样狼狈,又见有路人因飞鱼卫出现而指点聚拢,就拉着念浅安避进小巷子,边掏帕子递给她,边疑惑道:“孔震和魏相关系密切,干的又是飞鱼卫指挥佥事的勾当,你怎么会惹上这号人物?”
念浅安只是摇头,连遮掩的淡都没力气扯。
在她原来的认知里,孔震是魏父的学生、忘年交,是魏家三位哥哥的师兄、师弟,比哥哥们更纵容她,她涉足魏家产业,苏起来有些事连哥哥们都瞒着,多是孔震暗中帮她办的。
明明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孔震每回登门依旧穿得如落魄书生,她总笑话他装穷装乖。
迟来的真相却依旧残酷。
孔震是和奸臣齐名的飞鱼卫,他瞒着她,魏家人也瞒着她,将她圈养如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们只愿她无忧无虑,然而善意的谎言一旦戳破,照样能伤得人体无完肤。
念浅安用力擦又红又酸的眼角,擦着擦着不禁瞪眼道:“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
“也不知是谁牙尖嘴利,打完七皇女的脸又施舍帕子装好人?”柳树恩嘴角高翘,毫不掩饰他曾躲在树上偷听的事,又正色道:“宫里其实比外头更人多眼杂、好坏难辨。以后别乱丢贴身物件,小心惹出祸端来。”
念浅安哑然,“你是偷窥上瘾了?”
柳树恩气笑不得,他话中善意却令念浅安更难受,看着原身柔若无骨的手,又想起自己同样不曾捻针拿线,曾经的美好假象化作苦笑浮上脸庞,“你放心,我没那么蠢。这帕子无名无姓,又是丫鬟做的,真有事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何况柳树恩不仅捡了回来,还洗干净送还给她。
念浅安心头微暖,“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倒要谢你让我看了场好戏。”柳树恩低笑出声,眼中有碎芒闪烁,“就连皇上跟前的总管大太监,都不敢当着孔震的面自称祖宗。你倒敢想敢说,我还没见过孔震吃这种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