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坐胎已稳,前日天大夫来瞧,说是胎脉强健是个哥儿无疑。想那日,三朝回门送走了威闵侯世子,这京城里真正只剩梓莘一人,还未等贾府中人轻慢心起,太子妃给三岔五招梓莘入宫小叙。如此揭示她张梓莘虽无娘家可依,可背后立着的是天家。每每见梓莘抱着上头所赐回府,王氏也曾恨不能以身替之。可又想起那大嫂似至今未能名副其实,心中不觉顺气,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甚觉安慰。
王氏乃金陵王公嫡长孙女。其父名声不显,只爱风月,倒是其嫡兄王子腾如今读书有成,被家中寄予厚望。回想在金陵闺阁内,谁人见她不称一声好。她自知相貌平平,可是哪家娶亲是端看相貌?她这般的才是正头夫人做派:无需做小伏低,无需摆弄风月,识得几字,通晓闺训,会读账本,善掌家理事,其余皆可不计。她自小便之男人要的不过是贤妻美婢,看自己家父亲即可知晓。故王家大小姐在金陵时就以贤名在外,最是规矩守礼,不越雷池半步。每与金陵闺阁姐妹相聚,见她们嬉笑打闹,总嗤之以鼻。果然,她是那些人中嫁的最好,终究入得荣国公府。虽嫁的是嫡次子,可是贾府为金陵望族之首,何况……
王氏抚着肚子微微而笑。她虽不喜风月,不善诗词,却幼时与兄长伴随祖父左右,听过不少故事。现下虽是嫡长袭爵,可若长亡且无子便可次儿袭之。大房那头传来的消息,那两位如今可谓“相见如冰”,婆母史氏也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时时关心自己这一胎。若是可以一举得男,生下长孙。想着,王氏不由咧嘴笑出声来。
王氏正得意着,却见一年轻媳妇子掀帘而入,那妇人匆匆上前,急急唤了声,“二奶奶!”
王氏瞧妇人一眼,笑容不收,只是问道,“怎得了?可是那边有事?”
那妇人正是王氏身边头等丫鬟,年初刚嫁了她陪嫁管事周瑞。闻得王氏所言,周瑞家的不觉难以启齿,却依旧慢慢踱步到王氏跟前,小声说道,
“奶奶,是二爷身边伺候的丫头霜儿似有数月未换洗。瞧着日子,似与奶奶……”
王氏眉毛一挑,顿时牙根紧要,一手用力捶在炕几之上,双眼露出杀意,片刻之后冷笑道,“去,就说我有事要吩咐令她前来,你先悄悄请了陈大夫来在小厅坐着。”
周瑞家的低头得令而去。王氏轻抚手指,渐渐脸上又浮起几分微笑,好似刚才全然无事发生。
三更梆子刚过,擎苍斋堪堪准备落锁,却听得重重拍门之声。守门的两个婆子面面相窥,终究还是打开院门,却见那二奶奶的乳母陈妈妈鬓发散乱,神色慌张的对着两人福了福,急急说道,“两位姐姐,我们家奶奶肚子痛了半日,虽已经回了夫人请了大夫,可却不知何时可到。听闻大奶奶身边有位通晓医术的妈妈。我特特来请,可去瞧瞧我们奶奶?”
两婆子对视一眼,那马婆子已是应道,“我这就去请了孙妈妈。”说着,也不顾一旁黄婆子的偷偷拉扯,转身就往右侧倒座房而去,黄婆子见马婆子如此殷勤,反倒是冷着脸,不说一句。陈妈妈抽出汗巾拭汗,一边偷眼往里头瞧。院内正屋黑漆漆的,只有廊下悬着的灯笼有些许亮光。如此这般闹腾,想来正屋那位也该听到,却不见她有丝毫反应。陈妈妈暗笑自己家奶奶料事如神,如此一石多鸟之计,真正女诸葛也。
急急忙忙脚步声起,陈妈妈收敛心情,殷切瞧着来人,却见来人不是那位孙妈妈而是大奶奶身边管事的李妈妈。陈妈妈心下一紧,立刻上前,还不等她开口,李妈妈已经抓着陈妈妈的手,安抚道,“老姐姐别急,刚刚我已经遣了人拿着我们奶奶名帖去请太医。想来夫人那里也是得了信儿,如此姐姐且放宽心,二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陈妈妈哪里见到什么人拿着名帖出去,见李妈妈这般搪塞,心中暗笑,脸上却焦急万分,“好姐姐,劳烦孙妈妈了与我走一趟,我们奶奶已疼了小半个时辰,若是……若是奶奶有个万一……”
李妈妈脸色一沉,完全无半点和气,厉声说道,“还请姐姐慎言。却不知道你哪里听得孙婆子通医术之事。她不过是我们奶奶身边的汤药婆子,何曾懂那些个稳婆之事!若论及经验,怕是不及府上好生养的婆子妈妈。”
“老姐姐,求您就让孙妈妈好歹走一趟,您几位到底是宫里出来,见识自然比我们强。我也是糊涂了,如今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就当我们奶奶借了孙妈妈……”陈妈妈竟耍起了无赖,非要孙妈妈走这一趟了。
梓莘一直在倾听着院里动静。这事儿本不该她出面,由李妈妈打发了人也就罢了,却不想这陈妈妈耍起无奈。梓莘刚想起身,却听院中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来人,困了那引路婆子。”
陈妈妈瞧着贾赦从侧房而出,心下更是喜不自甚,她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扑通跪在了贾赦脚下,把头磕了得碰碰作响,很快额头便出现红印,只是她未开口,已见那为她叫人的马婆子被困了严严实实丢在了她身边。贾赦指着马婆子道,“都是这婆子胡言,如今交与你处置。”说着吩咐赶来的小厮把马婆子送到史氏处暂且扣押。陈妈妈无奈,只得姗姗而回。
待到五更,却不想得了史氏命人传来信儿,这王氏当真小产,一个成形的哥儿没保住。
第8章 (修错字)
得了消息梓莘不由愣了半晌,原以为这王氏是想拿住孙妈妈作伐对付自己,不曾想过她当真会小产。卯初一刻还未到请安时刻,梓莘因昨日的闹腾没睡好,更没得修炼机会,此刻正厌厌有些倦意。二等丫头木棉伺候她梳妆,只见那丫头双手灵活而动随云髻已成形。梓莘瞥了妆奁一眼,指着一支金蝶镶翡翠茶花步摇,正好来配她今日衣衫。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清丽却不张扬满意的点了点,再瞧一眼自鸣钟,差不多到了请安的时候。
李妈妈端着茶盏进门,木棉识趣的退下。屋子里只留李妈妈与梓莘两人,李妈妈上前几步,亲手端了茶递到梓莘手中,缓缓而道,
“奶奶,昨儿出事的不止二奶奶一人,还有个叫火儿的丫头生生落下一个成形的哥儿,看日子尽与二奶奶相差无几。”
李妈妈语气波澜不惊,脸上却露出几分不屑来。梓莘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眉,听李妈妈继续说道,
“那丫头是二爷书房里伺候的,且还未过明路寻常也不会上赶着跑去二奶奶跟前。昨日也不知道得了谁人的信儿,这才去了二奶奶处。虽说二老爷跟前伺候的丫头皆都是相貌平平,这位身段本是极好,如今四五月的身子岂是遮掩的住的。赶巧给平日里给二奶奶请脉的大夫也在,两相一凑,这才确诊。”
李妈妈停了停,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抽出帕子掩面而笑,“奶奶可知如今府里怎么说那位?那可是真真正正良善忠厚之人。被不知脸的丫头欺到了头上,不气不急,只是道了句‘二爷好福气’,一面命人收拾出厢房给丫头住,又吩咐几个丫头婆子好生照顾;一面亲自往夫人处报喜去了。”
梓莘嫣然一笑,已接过话头,“想来婆母自然是要怒的。那位定也必定苦苦乞求,说什么都是二爷骨血,也是她的孩子一类。”
李妈妈瞧着梓莘得意的模样,不由莞尔,点头称是,“奶奶所料不差。听闻夫人当下就勃然大怒,立即命了身边妈妈婆子捆了人要丢到庄子上去。那位拖着身子跪求着夫人,可是夫人依然一意孤行。还令二奶奶回去好生休息。不想那二奶奶回去不过个把时辰,却闹起肚子疼。这不,还闹到我们院里。”
一想起昨日之事,李妈妈不觉愤慨,
“幸好昨儿孙婆子不在府里,不然还真不好收拾。白姑娘倒是好身手,闻得消息立即去请了太医来,面上功夫且做足。如今那位想要挑错,恐怕也难。”
梓莘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仁业帝给她两个护卫,那是一对兄妹。平日里也不知在何处,如今却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本以为摆着好看的人,如今实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梓莘默默筹划着如何答谢,却听李妈妈又说,
“昨儿太医来时,这二奶奶已经落胎。半个时辰后,叫火儿的丫头也叫人抬了出去。夫人派人查了,那火儿知道自己必死似的,去二奶奶那的时候带了让人滑胎之物,竟是抱着玉石俱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