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101)

呵,上帝若是要一个人走鸿运,简直挡都挡不住。秦瑞铖正在用阮咸先前交给他的窃听器偷听秦林恩在书房里的通话。

电话来自于那个艳名高炽的女人,顾倾城。

当然,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秦亦峥的生母。他有些恶毒地想,要不是秦亦峥和秦林恩长得还挺像,谁晓得秦亦峥到底是谁的种呢。毕竟顾倾城裙下之臣数不胜数。不过那女人真是绝世尤物,让人见之难忘。

可惜他的这位父亲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冷冷的。

“顾女士?”

“你找我?你可以电话里说。”

“除了秦亦峥的婚礼,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

秦瑞铖陡然想起一句歌词,“ 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上”,差点笑出声来。

电话很快挂断了,他听不太清楚顾倾城说了什么,但是似乎那位尤物要来见旧情人?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秦瑞铖拿起手机,发现竟是阮咸发过来的简讯。一如既往的傲慢口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位阮家大少爷还真是半点不懂礼数,把自己当做他家的家仆一般,呼来喝去。让他先搁浅计划他就要乖乖听话不成?笑话。虽说他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可是那又怎么样,真理往往掌握在拥有说“不”权力的人手中,而现在的他,便拥有说“不”的权力。秦亦峥这次铁定活不了了,至于那匹大洋马,说不定最后还能落在自己手里。

想到自己左右逢源,又畅想了一下自己执掌家业、说一不二、春风得意的未来,秦瑞铖神色愈发自得,指关节忍不住轻轻在桌上敲起小曲来。

然而视线不经意瞥到桌角的“全家福”,秦瑞铖便再次不太开心了。那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校园拍的。他自己穿着学士服,手里抱着一束花,一边站着他俊美儒雅的“父亲”,另一边是坐在轮椅上面目平庸的“母亲”,三个没有半点相似的人,站在一起拍这样的照片,简直仿佛某种笑话。他若干次想把这相框扣倒在桌面,或者扔进书橱的最深处,可是不能够。他深深地凝视照片上那微笑的女人,如果命运可以选择,他倒是希望他能是顾倾城的亲儿子。

再忍忍罢。秦瑞铖暗暗告诫自己,他搓了搓自己的脸皮,推门下了楼,朝一楼养母祈祷的静室走去。

佛龛里是一尊银质圣母像,前面还敬奉着鲜花和水果。轮椅就停在佛龛下方,林菱坐在轮椅上,她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本圣经,边角都已经磨得起了毛,她双手合十,正在履行基督徒的日课。

秦瑞铖在静室外面焦躁地踱了两步,他的这位“母亲”不知道怎么弄出了这么一个不中不洋的祈祷仪式,偏偏还每日早中晚三次,简直比上工还准时。他的父亲此刻正在小憩,他只有这么片刻最安全的机会,因为只有这个静室他能笃定没有“眼睛”和“耳朵”。

终于有轮椅在地面滑动的声音,秦瑞铖示意家里的女佣去忙自己的,便推门进了静室。

林菱看见儿子,有些意外,他是很少进她的静室的。

“阿铖?”

“妈妈--”秦瑞铖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低低地这般唤了一声。

林菱有些怔愣,他很小的时候,还会像一块粘人的小汤团一样喊她姆妈阿妈妈妈,后来车祸之后就开始中规中矩地喊母亲、父亲,她怅惘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这孩子她看着他从不到桌子高,长到了现在的俊伟男儿,三十年的陪伴也和亲子无异了。她的声音不觉也放轻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却看见她的养子嘴唇嗫嚅了半天,噗通跪在她的轮椅面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早上顾倾城给父亲打电话了,我听见她说要来见父亲,谈什么紧要的事情。”

“来了便是客人,来便来吧。”

“妈妈,这么多年她有没有打电话给父亲我们不知道,可是她从没有能踏进我们的家门半步。便是上次寿宴,她也只能骗到别人的请柬进了酒店。您想想,我们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十有八九是来游说父亲。”秦瑞铖本想继续说“顾倾城想让她的儿子的继承家业”,却猛地想到他的养母对养父的感情,“继承”二字实在说不得,赶紧咽了下去,继续道:“秦亦峥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抱养的。人心都有一杆秤,父亲,父亲他心中定然是偏向他的亲子的。我不怪他,父亲他刀头舔血辛苦半生挣下来的家业,他愿意给谁就给谁。可是自从上次南非铂金矿的事情之后,父亲似乎已经知道了,明显厌弃了我。”秦瑞铖的声音微微哽咽,素来高傲的头颅软弱地垂下。

“妈妈,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得罪了多少人,如果我离开了家族的庇护,我就像一条被人随便踢来踢去的小狗一样,随时可能会死。我很害怕。我不想死。”

林菱的手在儿子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不会的,你父亲他不是个心狠的人。”

秦瑞铖忽然伸手揽住她的小腿,明明是没有知觉的假肢,林菱却还是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妈妈,如果不是她,弟弟不会连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你也不会被困在这个轮椅上。或许你也可以去读书上学,过不一样的人生。您也许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雕塑大师,或者一个画家。”秦瑞铖抬起红肿的眼睛,盯住林菱,“我很她,我恨她!她毁了我们这个家,还想登堂入室来羞辱我们,您宽宏大量能容忍她,可是我不行,我不能忍。”

林菱沉默了许久,圣母像在她背后慈悯地微笑。怨恨吗?牢狱生涯是拜顾倾城的母亲所赐,她至今都记得,那个美艳的日本女人,像撒旦一样在她的耳畔低语,让她怀着一种决绝的为爱牺牲的念头,把自己的头颅送进了绞架。

狱中岁月给她的身体留下了若干隐痛,否则,那次车祸,她也不会那么容易感染,一条腿萎缩,一条腿截肢。大概是恨的吧。可是若不是这样,阿仲又怎么会心怀愧疚,她才得以以“妻子”的身份长伴在他左右,她确实什么都不如顾倾城,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吧。可是她对阿仲的爱不会比她逊色。她知道旁的人都觉得她和阿仲不相配,如同鲜花和牛粪一般, 阿仲是鲜花,她是牛粪,好像只有顾倾城那样的绝色佳人才配得上他。其实顾倾城只是命比她好罢了。她小时候,经常有在农村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竹竿在路上的敲击声里,瞎子喜欢拖长了腔调念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不是她命不好,或许她的人生确实可以比现在更幸福一些吧。

“你想做什么?”林菱有些疲惫地开了口。

“我有一个学生物化学的朋友,研究出了一种药,这个药只要和进茶水里,可以让人神经麻痹,肌肉萎缩,会让她变成一个皱苹果, 别再想搔首弄姿,甚至有可能让她也体验一下您在轮椅

上度过的岁月,不过我发誓,圣母玛利亚在上,这个药绝对不会要人的性命,而且这个药药效很慢,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到咱们身上,父亲最信任您,到时候我们只要放几滴在她的茶杯里就行。她若是病了,秦亦峥是她的独子,总不能不管...

有风从并未完全合拢的蚀花玻璃窗户缝吹进来,拂动了供桌上的圣经,纸页簌簌翻动,最终精疲力竭地尘埃落定,停留在《雅歌》第八章6、7两小节。

6、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

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

是耶和华的烈焰。

7、爱情,众水不能熄灭,

大水也不能淹没,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

就全被藐视。

秋末冬初的暖阳从窗棂间射进来,斜杠一般给诗篇打上了下划线。

第77章 妙契同尘(3)

等到阳光将花园里大片奥斯汀月季橙色的花瓣镀成沉重的铜色。顾倾城才下了阮家的直升机,缓步走进这幢湾景别墅,虽然在她眼里,这花园布置的并不高明,她还是感觉到一条叫做嫉恨的毒蛇正在撕咬她的心。像她这般会莳花弄卉又如何,她可以把花园布置得精巧绝伦,可是这世间并没有一片屋檐,是属于她和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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