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程澈在明致集团担任董事长期间,正好有个房地产项目,胡一鸣作为副市长分管国土资源和城市建设投融资。自然而然的,在很多场合程澈和胡一鸣都能碰到,进庙拜菩萨,程澈通过生意上的朋友引见,以指导工作的名义请胡一鸣在自家的饭店吃过一次饭。后来胡一鸣宴请朋友或者领导都在明致集团名下的饭店,刚开始还签字,到后来连账也不结了,明摆着就是让程澈直接招待了。
程澈从一个正义执笔的记者渐渐变成一个深谙“规矩”的商人,她也纠结过,痛苦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明徵妈妈走了,明徵倒了,大厦将倾,她别无选择。
房地产项目很顺利地通过立项批复、预审,申领到《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开工证》,当时这块的负责人是林副经理。
就在该项目准备投入市场办理预售证的时候,胡一鸣来视察工程,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程澈说:“这房子很不错,周围的环境很宜居,连我都要考虑在这里买一套给父母居住了。”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程澈心里只想着,这次怕是要给胡一鸣她能给出的最低折扣了。
林副经理毕竟是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多年,跟程澈暗示胡副市长欲购房产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林副经理的话得到了验证,果然胡一鸣的胃口不限于此,开盘在即,手续齐全,最后一个预售证却迟迟办不下来。
程澈宴请胡一鸣,想再次探探他的口风,结果胡一鸣以朋友聚会不谈工作直接将程澈的话堵了回去。
这下程澈什么也明白了。身处泥沼,还被扼住喉咙,这时候反抗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沼泽吞噬。
就这样,胡一鸣以父母的名义在明致集团开发的‘桃源居’项目中“购”入房产一套。之后,胡一鸣以子女出国留学经济拮据为由,让程澈帮他支付了其女儿在国外留学第一年的学费人民币十万元整。
程澈回到家和明徵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满脸厌恶又无可奈何。明徵当时看到疲惫的程澈心疼地说:“以后这种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做,我妈已经走了,她留下来的公司你已经让它起死回生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章律师接下来又就具体细节向程澈做了核实,程澈从章律师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还是看到了案件的严峻。果然,章律师认为,虽胡一鸣有索贿行为,但能证明其索贿的证人林副经理对程澈有积怨,更何况他现在是控方证人,显然不可能临阵倒戈推翻自己做的伪证为程澈作证。而且从现有检察院搜集到的证据中,条条对程澈不利。但章律师猎豹一般敏锐的嗅觉,还是让他能从严丝合缝的证据链中嗅到了一丝绝地反击的希望。
时间过的很快,会面时间已经到了。章律师起身告辞的时候对程澈说:“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一想,看看还能想到哪些对本案有利的细节或者证据,下次会面的时候告诉我。另外,你在心态上要尽量放轻松,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在外面和我的团队会尽全力搜集证据,虽有点难,但也不是无迹可寻。还有,言念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别怕!”
看守所的生活并不完全像电视上演的那么可怕,同房间的人有因为生活拮据偷窃进来的,还有在反抗家暴的丈夫殴打的时候失手将丈夫划伤的,还有误入传销组织的。
在程澈刚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问程澈是犯了什么事,程澈没有回答。有一个稍微年长正在靠墙闭眼念经的人,程澈听到大家叫她“岳姐”,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不高却感觉很有威望地说:“人家不愿意说就不要问了。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可怜人。”说完之后大家没有继续追问,散开又去继续玩打手心手背的游戏去了。
程澈的铺位就在岳姐旁边,岳姐话很少,但是大家都听她的。在见过章律师那天晚上熄灯之后,程澈浑身滚烫却止不住地颤抖。恍惚之中,程澈感觉岳姐帮自己盖了好几次被子,后半夜体温太高了,程澈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同房间的人在叫值班看守。
程澈被送到了看守所医务室打上了点滴,直到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程澈才慢慢醒了过来。
她听到医务室的医生和送自己来的值班看守正在说话,“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正正经经斯文体面,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听说是行贿,她之前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呢。生活呀真是跟过山车一样,前一秒还是人上人,下一秒就沦为阶下囚。”值班看守感叹地说。女医生惊愕:“啊?行贿?判了吗?”“没有。还在侦查阶段。”值班看守回答完,看了看外面已经快要亮的天,问医生:“她的液体大概多会能输完?”女医生朝程澈这边看了一下,“她是病毒感冒,已经高烧到40度了,得连续输三天液,每天上午三瓶,下午三瓶。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如这三天就呆我这吧,反正这三天我也二十四小时都在。”“王医生啊,你怎么对一个犯人这么好啊?”“别乱说,人家还没判呢,还不是犯人。”
还不是犯人!
程澈本来烧得有点神志不清,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睁开,对啊,事情还没到最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要拼到底,只要命运没有判她死刑,她就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
程澈一只手撑着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询问医生能否借她一支笔一张纸。在礼貌拒绝了医生让她好好休息的建议之后,用笔在纸上开始梳理案情。
程澈在医务室呆了三天,医者仁心的王医生很细心地照顾她,还用自己的小电锅给程澈煮了鸡蛋青菜面,她的烧渐渐退去。
王医生直觉上挺喜欢这个有着湖水般清澈眼睛的女孩,她更惊讶于这个女孩的毅力,她发着高烧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纸上画着时间轴,然后在时间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标注和争议点。
程澈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是进了看守所流的第一滴眼泪,她受到了曾经爱她的人的伤害,却意外收获了陌生人这么多的善意。
王医生给程澈擦了眼泪,故意板起脸严肃地对程澈说:“出去了记得请我吃饭,你三天吃光了我囤的所有挂面!”
第24章 不及君安
再一次见章律师,程澈和章律师沟通顺畅了很多,章律师也从程澈整理的十几页纸上抠出了新的辩点。
就这样,在开庭之前,程澈和章律师的会面每次都有新的进展,这一盘死棋终于开始峰回路转。
法院按期开庭,依法公开审理这起由贪污受贿案牵连出的行贿案。
程澈在旁听席上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言念。言念看着程澈,眼中闪着琉璃一般的光芒,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偌大的法庭,座无虚席的旁听席,似乎全都消失了。
言念一如那个最初的白衣少年,在厚厚的帘幕后面,倾尽所有的温柔看着自己,岁月漫长,似乎都可一笔勾销。程澈心中听到言念说:“别怕!”
程澈在旁听席上没有见到明徵,明徵作为明致集团现任董事长为控方作证,证明公司新一任董事会监事会及公司管理层在自查过程中,发现原董事长程澈通过不法手段,将原属公司的一套市值为100万的房产,以明显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当时还在任的胡一鸣副市长。
明徵此时正坐在证人休息室等待传唤,他走到窗前,不过是早上九点,天却是灰色的,像是黄昏。“要下雪了。明徵自言自语。
一会儿,他将亲口指控程澈。他是爱她的,她在狱中他无一秒睡着,但他恨她,恨她到走都不肯说一句爱,恨她就算坐牢都不肯回来。就这样恨着爱着,明徵和程澈坐在了法庭的两端。
明徵早上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见到了正在和律师交谈的言念。言念居高临下地看了明徵一眼,清冷疏离,虽看不出情绪,但明徵还是感觉到逼人的寒气。
明徵握紧拳头,压抑住满腔燃烧的火。他所有的恨和嫉妒,在这一刻,积聚到一个极点。你们两人还真是不离不弃,那就让我们一起去地狱吧,言念,你救不了程澈,就像我救不了自己一样。
全体起立,请审判员入庭。审判长宣布开庭的声音,提醒程澈能否自证清白的时刻到了,她握了握拳头,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别怕,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