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镜头灯光,不施粉黛不着华服,四十好几的女人已经没有昔日的璀璨夺目,但周身的气息越发宁静、平和。
扈晓迎上前,轻声喊,“阿妈。”
“你怎么来了?”
近半年未见,云楚脸上没有惊喜,即使问问题也看不出任何好奇,寡淡的一句话跟“嗯”相差无几。
扈晓摩挲着外套拉链,“爸爸在附近取景拍戏,我过来借宿。”
“不消惦记,我还能自理。”云楚盯着女儿的帽子,继续道,“你一年来两次就够了,再多我会烦。”
“嗯,我只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时至今日,在云楚面前,扈晓依旧时刻乖巧处处忍让,因为她生怕刺激到对方,彻底失去阿妈。
女儿如此听话,云楚仍有不满,“趁天没黑,你现在就走,打电话让大年来接。”
扈晓:……
借宿不过是幌子,她只想在凌云山冷静两天,根本没打算去剧组探望扈清。
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麻烦大年不合适,我还是自己——”
“我说合适。”
云楚盯着扈晓,眼神犀利,似是早已看穿一切。
第56章 都给你
雁归春暖,芳草萋萋。
平宁公主第一次见到卫初,刚输掉一场比试,那时她女扮男装偷溜出宫,与几位世家公子赛马。
她骄纵跋扈又自视甚高,命令谁都不得弄虚作假,结果被甩在老后面,吃了一脸的灰。
心中郁闷,狠狠一鞭抽向马屁股,她在官道上狂奔起来。
婢女们的喊声被远远抛开,春风舒爽,平宁一路驰骋直到差点撞上行人。
“闪开!”拉不住快马,她焦急地命令道。
“爹,啊——”
危机时刻,老汉只来得及把女儿推向路边,马蹄高高扬起裹挟着风沙似乎就要落到脸上,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同时腿一软栽倒在地。
老命休矣!
他闭眼,旋即胳膊生疼,“啊!”他惊恐惨叫。
快马飞驰而过,卫初身如闪电救人于千钧一发,面对几乎刺破耳膜的喊叫,他眉目清冷,松开对方手臂。
旁边的姑娘惊魂甫定,慌忙跑上前,“爹,你伤到哪儿了?”
饰演平宁公主的姜寰轻吁一口气,心道这条该过了吧,紧接着便听到导演一声卡,旋即是毫不留情的骂声。
“陈嘉遇,你到底带没带脑子,会不会演戏?”
当众被骂面子要往哪搁?赵邱彤一边扶起“自家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嘉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确不在状态。
“抱歉。”
“道歉有个屁用!麻烦用脑子琢磨一下角色。”
扈清逮住机会噼里啪啦地教训开了,“现在的卫初温润如玉,看看你演的啥,面无表情冷若杀手,卫家军还没战败父帅还没阵亡,你哭哪门子的丧?”
这些陈嘉遇当然明白,只是扈晓在心里乱搅和,他控制不住,也温和不起来。
扈清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越发来气,“演戏必须走心,你如果想刷脸,尽早——”
滚蛋两个字尚未出口,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扈清摸出来一瞧,阿楚来电!上一刻还怒气爆棚的人话锋突变。
“你好好想想,全体休息五分钟。”
话落,他起身快速往没人的地方走,一声“阿楚”透着无尽欢喜。
“晓晓在我这,你让大年来接她。”
“好,我马上安排。”
突然之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传来消息,扈清感到受宠若惊,“阿楚,天气回暖,但山间早晚气温低,你要当心,别着凉了。”
“嗯,我能照顾好自己。”
云楚停顿片刻,趁女儿没留意这边,又补充道:“尽量少点夜戏,早些睡。”
男人咧嘴而笑,“好,你说的我就听。”
“扈清……找个伴吧,晓晓的思想工作交给我。”
“我不。”
笑意戛然而止,他语气倔强,像个认死理的小孩子。
这件事云楚也没辙,她能以老婆的身份逼扈清签字离婚,却再无立场说服前夫重新找个伴。
*
钟大年听说要去接晓晓,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是谁。
他勾着手指数了数,云姐息影五年,晓晓也有五年没来剧组探班。
《山河暗影》几位主演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翻红大叔宁致远,新生代演员李攀、周见深,小花旦姜寰,潜力派赵邱彤、章丹丹,海归陈嘉遇……也不知道晓晓这次追哪位。
钟大年拿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管言热络地喊他,“年哥去哪?跑腿的事尽管吩咐我。”
“接个熟人。”
他下巴轻努指向表演区,“你有空多关心一下自家艺人,我感觉今天这场戏,他很难过。”
钟大年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拍摄陈嘉遇连续三次NG,不止扈清耐心耗尽,跟他搭戏的姜寰也变得脸色难看,这场戏骑马的她最吃力,重来的次数让她腿酸屁股痛。
这么简单的桥段,陈嘉遇怎么能……
哎,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谁演他对手谁糟心!姜寰暗忖清导眼光是不是变差了,还是为流量甘愿眼瞎?
被怀疑眼瞎的扈清大吼一声,“收工!饭后继续。”
即使进度不理想,即使上一秒还暴跳如雷,但到点吃饭是扈清的底线,跟他合作过的演员都知道,每次进组总有人打趣:“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吃饭问题。”
《山河暗影》剧组沿袭良好作风,吃的方面从不苛刻,即使拍外景戏,盒饭的水准在圈内也能数一数二。
但吃穿住用行,基本的生活需求,再良心的剧组有时候也无法全然满足。
比如此刻横亘在眼前的问题,上厕所怎么办?
经验人士答:找个隐秘的地方,如果不放心可选择结伴而行。
导演一声“收工”,紧张严肃的气氛瞬间消散,行走、谈笑,场面热闹起来,陈嘉遇依然杵在原地。
管言拎着盒饭跑上前,伸手探向他额间,“你今天像丢了魂,是不是感冒发烧?”
陈嘉遇别开头,“没有。”
“那就是工作量太大,累的!我就说要留出空闲时间,日以继夜的车轮战,身体怎么吃得消?”
说着,他把盒饭递上前,“吃两个鸡蛋缓缓。”
饭后还要接着拍,陈嘉遇懒得脱戏服,白衣似雪不好席地而坐,他只拿过一瓶矿泉水。
“你吃吧,我四处走走。”
“去哪?我陪你。”
陈嘉遇脚步一顿,没好气道:“上厕所你也要跟着?”
管言笑了起来,“这个还真得跟着,我帮你望风。”
“望风?”他面露疑惑,旋即环视四周,霎时领悟到了其中真义。
“嗯哼,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人守着,我严重担心你尿不出来。”
陈嘉遇把矿泉水往管言怀里一塞,“算了。”
再渴也不想喝。
“这种事怎么能算,人有三急,憋坏算谁的?”
管言亦步亦趋,“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又遇NG,咋办?忍是忍不住的,就算现在回宾馆也来不及。”
陈嘉遇压低声音,“你闭嘴。”
*
电话拨出,木已成舟,扈晓只能顺着自己编的谎话往前走,只是她没料到,阿妈为了清净,不惜把她往片场送。
这些年,无论老爸在哪拍戏,她都没有去探班。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心无梦想,阿妈也不在,剧组对于现在的扈晓来说,不过徒增感伤。
在山脚见到大年,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俨然变成大块头,他笑得灿烂,搓着手兴奋地说,“晓晓,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扈晓展开双臂,“好啊。”
敦厚的大块头乐呵呵地弯腰,旋即双臂拢住对方小腿,毫不费力地把人举了起来。
“……”陡然腾空,扈晓左手扶住帽子,右手紧扶大年肩膀,“哪有你这么抱的?”
“我太高兴了,必须把你举高。”
他老实巴交地坦白,“接你去剧组,仿佛回到了云姐还在的时候,感觉特别好。”
扈晓回望凌云山,点头附和,“是很好,我也想念那时候。”
车速缓慢,两人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路叽叽喳喳,从过去到现在,似有说不完的话。
“晓晓,你没以前漂亮了。”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会友尽的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