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诸摇摇头，指了指头顶沉默的路灯，又指着自己的眼睛。
“这里没法看。”他说，“我眼睛容易痛。”
他看着南淮，莞尔一笑：“不过我很想看。”
南淮一瞬无比喜悦，说：“太好了，走走走！正好这块儿江景我看腻了，咱们找个亮堂地儿，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好啊。”沈离诸点点头，唇角上扬着一个柔和的弧度。
笑起来之后，和让他笑起来的人一起走，那点愉悦的心情就很难再褪去了。
他有点高兴。
虽然被误会了。
但这自来熟的有点奇葩的人，真的很可爱。
第3章
下了桥不远，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咖啡馆，毕竟是大学城附近，沙发里窝着很多学生在刷夜。
“这地儿我熟。”南淮在门口说着，“这家店的小串特别好吃，但咖啡一般，也就提神醒脑管用。”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总有一种淡淡的嘚瑟味道，但是猜透了他想法的沈离诸并不反感。
“我不想喝咖啡。”沈离诸表示拒绝。
“那就喝奶茶，甜甜的东西进到胃里，瞬间治愈有没有？”南淮期盼地看着沈离诸，推开咖啡馆的门之后，就闭了嘴。
他动作很轻地走到前台，指着菜单要了一份牛肉小串一份鸭肠小串，还有一杯大杯的奶盖乌龙茶加布丁，全糖去冰。
店员记着单，和他很熟悉的样子，只是多看了一眼沈离诸。
南淮也看向沈离诸。
沈离诸心说这大傻子一定很会哄女孩子，然后他很给面子地也点了一杯奶茶，常温微糖，另加了一大份鸡翅中。
直到掏口袋想付账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把手机砸了。
一懵。
“噗。”
南淮很轻地笑了一声，抬手扫码把钱付了。
沈离诸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他们要说话，就去二楼找了一个单间，狭小的空间里一对沙发一张小圆桌，窗边一溜很茂盛的水培绿萝，倒也不觉局促。
在吊灯微黄的暖光下相对坐下，沈离诸看清了南淮的脸庞。
那是张很帅气的脸，却苍白难掩疲惫，眼下有雪青色，颧骨上有轻微淤痕，头发看起来除了洗之外很长时间没打理过。
而他身上的衣服都很廉价，好在他身材好得像个衣服架子，就不至于窘迫。
他说的那些话，难过落魄都是真的，前面的风光应该也都是真的。
沈离诸想着，目光默默落在了南淮手中的剧本上。
南淮乖乖地给他递过来，神色有点怀疑人生，似乎再问我怎么就这么听话？
沈离诸想笑，于是他不客气地笑了。
然后在翻过了人设，看到第一页分镜的时候，笑容瞬间凝固。
那个人设酷帅爱吃糖的男主“离”，在这一页，被一刀穿心。
哪怕是分镜草稿，南淮都用铅笔画出了血液四溅的效果。
离脸上的绝望，令人窒息。
沈离诸觉得这个剧本失去了他的喜欢，但他还是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这厚厚一本只是两集的容量，离极尽憋屈地死去，离又在未来时空复苏，被那个时代的人视为救世主。
一个被强迫着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看到离又一次逃跑结果被逮之后，沈离诸翻页，发现没了，心中顿时一言难尽。
这的确是一个很棒的故事，离和未来人的形象都无比鲜活，嗔痴笑骂几乎要从纸面上跳出来。
而又是一个原创的世界观，大量细节支撑着那个世界，仿佛在辽远的时空之外，它真的存在，里面有一个叫“离”的少年，不妥协，不怨天尤人，竭力向前奔跑。
但主角叫“离”啊！
沈离诸抬头，拿起一根鸭肠小串，恶狠狠嚼出了嘎吱嘎吱的响，方觉出了一口恶气。
却是先问：“你拿去投稿之前，做过备份了么？”
“云备份和硬盘备份都做了，有明确时间证明。”虽然疑惑沈离诸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南淮还是认真地回答。
“那就好。”沈离诸将脚本放在桌子上，推给南淮，认真地注视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沈离诸描绘着大病，“自己拉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把这部动画做出来，不用在意外行投资的修改意见，不用在意与商业化的妥协，画自己想画的角色，讲自己想讲的故事。”
“当然想啊。”南淮叹息一声，“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给你投资吧。”沈离诸笑笑，认真地说。
虽然很像在开玩笑。
而南淮真的以为他在开玩笑，一脸不信甚至于反感。
沈离诸掰手指算了算自己余下的存款，说：“我可以投给你五百万，如果你把工作室拉起来，且先期制作质量够硬，还可以追加投资。”
看着南淮几乎要发怒的神色，沈离诸笑了：“我不开玩笑，第一笔投资，算是这顿宵夜，和你把我从桥上带下来的谢礼。”
南淮愣住。
“虽然，”沈离诸垂眸，“我没想寻死。”
第4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南淮在路灯下捂着脸哀嚎，“啊！不行了！真特么的太丢人了……”
沈离诸心情就很愉悦，唇边噙着笑，看南淮被羞愤燎得通红的脖颈和耳尖。
“你太急切把我带离了。”沈离诸喝着奶香醇厚的奶茶，心底和舌尖一样微微甜。
“明明舍不得给我看剧本，我真的走到灯下的时候，你却那么高兴。”
“不是舍不得啦，是……”南淮声音闷闷的，却终究没能说出来是什么。
离开栏杆走到灯光下的，是两个人啊。
不过沈离诸不知道，也没计较这句未完的话。
等南淮缓的差不多了，他劝：“没关系，我很感谢你愿意捞我一把。”
“但是我真的很难过，”他抬头看着楼宇间阴沉的天色，脸上笑意褪去，“也许一念之差，我就栽下去了也说不定。”
南淮怔着，指尖搭了一下裤子口袋。
那里面塞着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笑，有些悲哀，有些自嘲，却挡不住眼底的光：“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活下去。”
“好。”沈离诸点点头，很郑重。
然后南淮这个刚才还悲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家伙，就开始快活地踢着马路牙子蹦蹦跳跳。
“你说的对，我得自己建一个工作室，才能真正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五百万，你真的给我五百万么？”南淮的眼睛亮晶晶的。
沈离诸温和地看着他，点点头，感觉眼前这位兴奋得就差仰天长啸一声，引的千家万户的灯光都为他而明了。
蹦哒了一会儿，南淮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一秒稳重，整个人画风突变，认真地说：“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沈离诸苦笑，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走吧，签合同去。”
后半夜的街道寂静无比，两个人就慢慢地走着，前路淹没在迷离灯火与夜色里。
“对了，”南淮蹦哒了一下，侧过身看沈离诸，“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问的有点羞涩。
“我叫沈离诸。”沈离诸抬头看着天幕与阴云，说，“离别的离，言字旁的诸。”
诸者，众也。
这个名字，实在没什么好寓意。
“哇！”南淮却很兴奋，“那你和我的小离一个名字啰，离离是繁茂的意思，取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拥有很多。”
沈离诸有些微惊讶。
的确也可以这么说。
只是，那个人不会的。
不过他已经决定喜欢自己的名字，就当寓意是这个吧。
＊
对南淮说“合作愉快”的时候，沈离诸万万想不到短短一个月后，怀诸工作室就成立了。
更想不到，他会被南淮打包回高中上学。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所以四年前高一暑假选择休学的沈离诸，果断选择了高三，极有胆色地把高二跳了，能少上一年是一年。
刚满了二十岁生日的他，就这么走到了高中毕业班的教室门前。
他心有怯意，手心盗汗严重，站在教室门前不敢进去，对里面的热闹场景生了回避的心思。
他与那些谈笑风生的少年少女们，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却仿佛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