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沉,将双手捂了上去。看了她片刻,他眸中的意绪复杂难辨。
他本是有所嫉恨,可这情绪,却是生生地被她这副痛苦的模样给磨成了惊怕。
他怕她出事。
……怕极了。
自裴景诚入了屋中后,苏小淮的灵力便慢慢地多了起来。她渐渐宽缓了脸色,放松了身体。
迷迷糊糊中,她只觉有人在用帕子擦拭她的额头与脖颈。那人动作很轻,许是有几分小心翼翼,却满是说不尽的温柔。
这一次灵体的剧痛来势汹汹,饶是她用尽全力,也压制不住那疼痛,遂才一下子晕了过去。苏小淮仍是不知此事的缘故,但却明白,若是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出事,说不定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苏小淮只觉委屈。
也不知那司命到底去了何处!眼下这原主身体出了那么大的漏子,她也不来修补修补嘛?!
温暖的灵气自床边那人的身上慢慢淌来,苏小淮好受了许多。只觉那人正轻缓地抚着她的额发,恍惚中,她蓦地想起了一人,那人好像常常抱着狐形的她,就像这般温柔地梳理她的毛发。那人——
睁开眼,她一怔。
原来是裴景诚……
见她醒来,裴景诚的动作一僵。他敛眸,收回了手来,低声道:“殿下。”
苏小淮顿了一下,开口声音有些干哑:“是你?嬷嬷呢?”
他平静道:“去请太医了。”
苏小淮想坐起身来,裴景诚见了,便伸手扶她,细致地为她置了靠垫。
她坐好身子,道:“本宫无事,不必太医来看。”
“不行,要看。”他蓦地肃声道。
苏小淮一愣,极少见他这副强硬的姿态,她莫名地没了闹腾的底气,乖巧道:“也好……”
唔……看就看吧。不过就算看了,想来也是白费功夫。这灵体的毛病,岂能是区区凡人说看出来就能看出来的。还是明天找皇帝把这婚给离了才是真的。
裴景诚听她答了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却又错过了请罪的时机。他垂眸看她,只见她敛着目光,长而细密的睫毛有规律翕动着,挠在了他的心上。
又听苏小淮道:“明日便是万寿节了?”
“是,殿下。”他道。
“不知驸马可作好了陪本宫入宫的准备?”苏小淮抬眼看他。
裴景诚听罢,脸上浮现了不认同的表情,他道:“臣以为,以殿下的身体,明日还是莫要入宫为好。”
苏小淮一听,不答应了,回驳道:“不行,本宫明日一定要入宫。”
明日可是难得的能见皇帝的机会,她怎能错过?
“殿下,”裴景诚蹙眉,“您的身体——”
“本宫的身体好得很,能一口气吃下三只烤鸡!”苏小淮坐正了身子,认真道,“明日,本宫一定要入宫。”
裴景诚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心口一堵,神色晦暗地问道:“殿下执意入宫,莫不是想要见什么人?”
既是天子生辰,身为丞相的宋即温必然会去,那么她……
苏小淮听他这问,听得莫名其妙。裴景诚怎么会知道她入宫想见皇帝的?
对了。她好像是跟他说过,她要入宫请旨和离来着的……
她遂不再藏着掖着,点头道:“正是如此。”
裴景诚眸色一暗,声音多了几分阴冷,他沉声道:“见那人,当真如此重要?”
重要啊!怎会不重要,那皇帝可是牵扯到了她的性命啊!
苏小淮理所当然道:“自然重要。”
他咬牙,似是隐忍着怒火:“比殿下的身体更甚?”
听他再三发问,苏小淮遂有些糊涂起来。分明和离的事情对想当官的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作甚如此纠结?
再说,他也早已有了心悦之人不是嘛……
只道她要是不进宫,见不到皇帝,引不出司命才会出大事呢!
苏小淮想不明白,遂干脆道:“嗯,和性命一样重要。”
话落,突地只见裴景诚拂袖而去,竟是连礼都没有行一个。
苏小淮:“……”
她……说错了什么吗……
第75章 第五劫(11)
翌日, 在苏小淮的坚持下, 她与裴景诚二人一齐入宫与宴。因是天子寿辰, 宫中自然是大办特办,只见得四处皆是流光璀璨, 灯火通明,皎若白昼。
随着侍者指引,二人往摆宴的大殿中去, 殿中华灯绚烂, 金碧辉煌, 实是至盛至美之景。苏小淮见了暗暗咋舌, 这皇帝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苏小淮一路在前走着, 裴景诚落后她一两步跟着。来时的路上,二人虽然是同坐一车,但因昨日, 她和他为了入宫之事起了争执, 闹得不欢而散。是以一路来,除了问安, 她和他到底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苏小淮走着走着,忍不住偷偷回眸睨他, 却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
今日因为有裴景诚一直陪在身边, 所以那魂灵脱体的毛病倒是没有发作了。苏小淮再估摸了一下自己的灵力, 想来待会儿去见那皇帝时应该还够用。
一想到解决了皇帝, 那裴景诚这劫数便算是渡了, 苏小淮莫名有些小小的惆怅。
分明在这个异界中,她采不到他的阳元应该想早点走的才是。再说,她心知他对她无意,那么她就更加没有留恋的必要了……
但她,说不出的,就是有点儿舍不得。
苏小淮敛眸,恣意地胡思乱想起来。
大概……是因为她跟着裴驸马有烤鸡吃吧。
裴景诚跟在苏小淮的身后,见她穿着一身茜色华服,身量曼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走了一阵,二人不期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男子。
只觉眼前的她停了下来,裴景诚抬眸望去,却是一僵,手掌下意识地收拢成拳。
是宋即温。
只见那宋即温一身华贵的紫色朝服,腰间的玉銙金袋昭示了他的高位。这人神采奕奕,丰神俊朗,更是高居丞相之位,无怪乎天下女子会为之倾心。
包括她。
裴景诚盯着苏小淮,眸色陡转晦暗,心火腾生。
他现在只想一把将她带走,带得远远的。
带到谁也见不到的地方去……
宋即温见是长公主,遂上前行礼,绽出一个温润的浅笑,道:“臣宋即温,见过殿下。”
“免礼。”苏小淮颔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看她神色淡淡,宋即温却是挑了眉头。只道这聪敏如他者,长公主心悦于他的事,他自然是心中早已有数。坊间的传言自是不消多提,单单是她往日见到他时,粲然的目光与绯红的脸颊也足以出卖她的心思。
然而他既是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丞相的位置,当然不会容许这件事阻碍了他高升的路途,是以,虽然这昭阳长公主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但他只能作出一副对她的心意浑然不知的样子。
只是今日一见,她这神情倒变得云淡风轻起来。虽然他对她无意,但遇到如此落差,难免还是叫宋即温感到了几分不快。他多看了她几眼,又看到了她身后的裴景诚,一时有了异样的念头。
宋即温没有像以前一般,对她避之如洪水猛兽般行完礼就跑,而是难得地停了下来,温柔道:“臣许久不见殿下,不知殿下近来安好?”
闻言,苏小淮颇为诧异地睨了宋即温一眼。
……大兄弟你谁?咱俩很熟吗?
只道原主昭阳长公主记忆中的这厮,向来对长公主是端着一副礼貌疏离的模样,每次相见都是她在热脸贴冷屁股,惹得苏小淮直啐她痴傻。
可这宋即温怎得今日突然转了性,竟对她热络了起来?
苏小淮这就纳闷了。无论是裴景诚还是宋即温,男人心海底针,她居然一个都看不懂了……
原主的性子不好更改,苏小淮只得扬脸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正想着要对宋即温说些什么,却蓦地听裴景诚冷硬道:“殿下,是时候进去了。”
苏小淮眨了眨眼睛,回眸看他,只见他脸色沉沉,眸底似有流火,暗涌的情绪浓重得几欲将她吞没。
她僵了一下。她怎得觉着……他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只觉裴景诚提醒得是,她下意识地乖乖点头,转而对宋即温道:“本宫先行一步。”
宋即温愣了一下,看她抬步离开。不等他回过神来,只听裴景诚冷冷道:“下官见过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