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诚睨了一眼这眸敛星辰的女子,被这样的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不期然地软了心肠。来这探花楼非他本意,易容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愿教旁人认出他的身份,是以,方才这妓艺提说“和离”之时,他难免心生戒备。
但眼下这般一看,想来这妓艺也只不过是无心的罢了,他不必草木皆兵。
他看了一眼窗外,想道:天色尚早,每日的这个时候,她都是要将用饭的。若是他此时回去,刻意避开便是不敬,遂免不得同席而食……
思及此,裴景诚垂眸缓缓道:“你出去罢。”
说着,他又喝起酒来。
苏小淮见他这副苦闷的模样,暗道奇怪。
按理说,这裴景诚既是入了花街,那想必是欲要找姑娘排解排解的。名声的问题,他易了容;道义的问题,她说过不会阻他自由。既是如此,那他应当无甚好犹豫的才是。
可眼下见他这副自持冷情、生人勿近的模样,怎么看也不是来找乐子的呀……
苏小淮想着想着就是一惊。
这裴景诚……莫不是因为他当真喜爱那长公主,遂才这般自苦的?
这念头一出,苏小淮倒有几分不痛快起来。她细细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只道:不对啊,这二人在大婚之前是从未见过面的,也不知裴景诚这是打哪来生的情愫。
那莫不是——
他现在在这喝闷酒,是因着那什么爷的不来的缘故?!
苏小淮:“……”
她愈想愈是心意难平,只道他若是有龙阳之好,那这阳元又要怎么采啊!
这不行!她须得将此事弄清楚了才安心。
见裴景诚喝尽了杯中的酒,她乘势取过酒壶满上,更暗暗催功,将一点儿能教人“酒后吐真言”的法术掺在里头。她端着酒,笑吟吟地呈过去,柔声道:“大人,您请。”
裴景诚本就想着赶人出去,却不想这妓艺竟是这般黏人。他抿着唇,并未去接她的酒,只平静地看她,却是越看,却有些目眩神迷。
先前吞下的酒正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缓缓燃烧,那本就是入口醇香但后劲十足的烈酒,他又向来极少碰酒,不甚了解。今日他因着心里有郁气,无处宣泄,遂才一时脑袋发热饮了那么多下去……
眼前女子的面容渐渐模糊,独独不变的,只是那双粲然的眼。
他望着,眸色渐沉。
被他这般晾着,苏小淮撅嘴,只道:“大人,您再不接,奴家的手都酸了……”
话音未落,只见裴景诚接过了她的酒,又是一气饮了下去,喉头上下一动。
苏小淮见此眼前一亮,期待不已,殷情地为他夹菜,甜甜地道:“大人请。”
不过小片刻功夫,她施下的法术走遍了裴景诚的周身,只见得他双眼渐呈迷蒙之色,她勾唇,心知法术作效了。
苏小淮遂一撂筷子站了起来,立去他的身前,伸手将他的脑袋一掰。她伸指勾了他下巴,眯眼问道:“裴景诚,你可有龙阳之好?”
裴景诚蹙了一下眉头,神色有几分迷茫,似乎不是很懂她在问些什么。小片刻,他道:“并无。”
听他这回答,苏小淮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他不喜欢男人,那她就放心了。想着,她当即就一个俯身,在他唇上吮了一记。
他的薄唇很软,带着些许醇酒的微醺。
苏小淮舔了舔嘴角,暗道滋味不错。
因着那术法的缘故,裴景诚无甚反应,见此她倒是愈发胆大妄为了起来。她拉开他的手臂,大咧咧地坐去了他的身上。
垂涎已久的灵气自二人体肤相贴之处汩汩流过,舒缓而温暖。苏小淮只觉得,自己好像正被人抱在膝盖上顺毛一样,教她舒服得眯了眼睛。
光是坐着,她自然是颇不满足,一伸手,就在他身上放肆起来。
一如她所想,眼见之处但觉劲瘦,然一落手轻抚,却觉着温热紧实,教她爱不释手。微凉的手钻入了衣料中,被熨得一点一点发热、发烫。
他没有动作,脸色隐匿在那厚厚的遮掩之下,她看不清明。唯独能见的,便是他愈发漆然的眸色……
蓦地,苏小淮只觉在他怀里摸到了一块硬物,她顿了一下,将那东西掏了出来,只见是一块缀着樱色流苏的白玉玉佩。
玉佩?这不该系在腰间吗,怎得会放在怀里,弄得她还以为是什么机密的文书之类的东西呢……
苏小淮拎着那玉佩,眨了眨眼睛,只见上头刻着几个字,只惜那字体她不曾见过,一时读不明白。正想着要把那些字形记住,明日去翻看翻看,却不想只觉法术猛地一冲,竟是顺着灵气反扑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一抬眼,只见眼前的人狠狠皱着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汗水来。
怎么回事?!
苏小淮一惊,连忙爬起身要去探他脉门,却不想刚摸到他的手腕,便一把被他反手锁住。
“嘶——”
他的力道极大,似是能将她的手骨折断。
“还给我……”他断续道。
苏小淮一愣。他莫不是冲破了她的术法?
“还给我!”裴景诚咬牙,紧紧地盯着她,眸色明灭变幻。
被他这么一凶,苏小淮觉得有些委屈。不就是摸了他一下嘛,怎得反应这般大……
她刻意将那玉佩在他眼前晃过,气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他抿唇不语,似是在神智与她的术法间来回挣扎。
“还给我……”他僵滞地重复道。
苏小淮看了那樱色的流苏一眼,只觉像是女子之物,她撅嘴问道:“这是谁与你的?”
他未答,神情愈发痛苦,甚是有几分狰狞,汗流浃背。
苏小淮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心一软,不敢再用术法制着他,遂匆忙给他解了开去。
法术方落,裴景诚顿了片刻,眸色转清,抬眼只见身前的女子手中的玉佩。
……她何时拿去的?!
他脸色骤然一沉,劈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玉佩,冷道:“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说罢,没有再看她一眼,他起身抬步离去。
跌坐在地上的苏小淮心里发闷,竟是莫名的有些郁气。被他如此对待,当真不舒坦极了!
那玉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怎得就那么宝贝?旁人碰一下都跟要了他命根子似的……
还不等苏小淮反应些个功夫,抬眸只见一只女鬼迎面冲了过来,她又惊又喜道:“好姐姐!大恩人来了!大恩人来了!”
苏小淮没好气地睨了常久久一眼,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门外探进来了一个小厮,对她道:“常姑娘,宋大人来了,正唤您去呢。”
苏小淮皱眉。
宋大人?
第70章 第五劫(6)
宋大人……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宋大人吧?
苏小淮思忖少许, 应了一声“知道了”, 抬步便去。结果她没走两步, 就被常久久给拦了下来,只见她一脸急切地道:“发髻发髻!还有衣领!你快整理一下, 这样不行!”
苏小淮睨了她一眼,捻了一个术法收拾了一番,问道:“如此可行?”
常久久绕着她飘了一圈, 这才点头道:“还算行……”
一人一鬼朝着那宋大人所在而去。一路上, 苏小淮只听得这常久久紧张地跟她说了一大堆的仪礼, 活像赶着去伺候皇帝。真的是, 有那么着急嘛?
苏小淮叩了门, 里头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进来。”
这声音舒缓柔和,似河水洗练过的鹅卵石一般温润。
她推门进去,抬眼只见是一位白衣男子, 面如冠玉, 文质彬彬,倒颇是一幅儒雅的读书人的模样。他见她, 便是温温一笑,暖意倍盛, 只是笑不及眼底。
这人的脸,苏小淮实是太过熟悉。只道在昭阳公主的记忆里, 她没有一天是不念着他的。
当朝丞相宋即温。
那个原主暗暗思慕得肝肠寸断的男人。
出现在探花楼也就罢了, 只是没想到他还养了常久久这样一个耳目。
苏小淮颇有预感, 只觉她许是即将要撞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刚要上前行个礼, 却见那常久久竟是直直地飘到了宋即温的眼前。她满面潮红,捧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因心跳过速而死一般激动地道:“天啊!奴家从没有这般近的看过大恩人的脸啊!亲娘呀!恩人俊得奴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