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罢,二人气喘吁吁,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昏死过去。
“聂予衡。”她大喘了一气,道,“我欠你一命,现在还给你,我们就是两清……你不要再回天元了,你本是正道之人,生得侠士之骨,天元……不适合你……”
“你不要再说了……”他将她深深按入怀里,教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她只知,他的声音沙哑不成声,“不要再说了……”
她的身子渐渐发凉,他疯了一般往她的身体里传着内力,一如在异域最后那夜,他抱着她时的模样。
“撑过去。”他咬牙道,“你撑过去……”
似乎只要这样说,她便会如在异域里的那样,再一次活下来。
她倚在他的颈窝,轻轻地嗅他衣领的味道,这才察觉,她早已闻不见任何东西。
司命在头顶上催促道:“妖精,该走了。”
她若有所念,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惦念着。她张了张嘴,轻道:“聂予衡,你怎么不问我……可还有记挂之事了?”
他震住了。
看着他懵然不知所错的模样,她微笑,只道:“你的脸我看了,你的身子,我也摸了……可我还有一件事想知。你的妻,是谁……”说罢,她闭了眼睛。
聂予衡愕然,如有千万根小刺细细密密刺入了他的心脏。
她不知……原来她竟是不知!
他忙望她,正要答话,却是刹那间大震,胸口如遭重锤。
抬起手,指腹贴上她颈侧的脉搏,鼓动早已不在……
“阿九……”他颤抖。
偏偏到了最后一瞬,他才明白——
原来,她并非不在乎。
“阿九!”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嘶吼。
他想告诉她,她就是他的妻,他的阿九,再无旁人。
可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
苏小淮的灵体脱离了凡身,冉冉上浮。听到聂予衡那一声嘶喊,她顿住了身子。
初见之事浮上眼前,她愣了,突地“扑哧”笑了出声。
原来,她就是阿九……
原来,他的妻是她。
她蓦地想起,在异域的最后那个夜晚,他的目光专注笃然。
他说,他会娶她。
没想到,他当真是“娶”了她,且一念便是五年。
苏小淮怀中微痒。
原来,这就是被人记挂的滋味。
她活了千年,三百年尝情,三百年忘情,三百年无情。她遂一直觉得,人本无情。
只因那天大的情意都会被时间与利益碾成碎末,风一吹,就散去了。
她从未想过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告诉她,有些情意可以信。
苏小淮复又看了聂予衡一眼,竟有几分莫名的不舍。她叹了一口气,刚转回身,一怔。只见那司命女娃恰好凑到她的眼前,与她大眼对小眼。
司命突然一脸惊恐:“啊啊啊啊!”
苏小淮:“……”
“仙、仙君大人?”苏小淮被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莫不是!”司命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子差点儿没给她瞪出来。
“怎怎怎么了……”
“妖精!”司命一眯眼,小脸皱成一团,她认真道,“本仙严肃地问你,你莫不是动情了?!”
苏小淮闻言一愣,问道:“什么动情?”
“哎呀!就是……就是本仙问你,你是不是对目标人物动情了!”司命着急上火,短胳膊直拍大腿。
苏小淮蹙眉道:“小妖不知,何谓动情?”
“唔——诶就是……”司命想了想,突然胀得小脸儿通红,她挠了挠脑袋,忸怩道,“就是那个嘛……那个,见到他就会脸红心跳,不见他便思之如狂,如此便叫动了情。”
苏小淮:“……”
看司命眼下这副羞涩的模样,苏小淮几乎要以为她对自己动了情……
“对!就是这样,你说,你可动情否?”司命一挥毛笔,直指向她。
苏小淮仔细地想了一想,只道自己见到他会脸红心跳,但那也是必须在交欢情浓之时;不见他时会思之如狂,但那也只是对他的阳元和灵气垂涎不已……只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太过儿童不宜,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嗯很好,综上所述,她没有动情。
苏小淮思忖罢,斩钉截铁道:“小妖没有动情。”
司命看了她几眼,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没动情就好。妖精,你可得记着,本仙告诉你,你可千千万万不得对那人动情,可明白?”
苏小淮眼珠一转,只道自己只爱好采取阳元,是万不会动情的,遂点头道:“小妖明白,只是这是为何——”
“哦嚯!甚好甚好!那咱们走吧!”
话落,司命将苏小淮灵体一拎,大咧咧地扔进了通道里。
苏小淮:“……”
就问能不能让她把话说完了再扔啊……
·
武林之中,风云变幻。
一时间流言四起,只道那独步山庄一夜之内被大火焚烧殆尽,武林盟主弑弟杀亲之事败露,不知所踪。又道那天元魔教新任教主突地下落不明,魔教群龙无首,有能之士为争教主之位大打出手,以至魔教式微……
世事纷扰,却如过眼烟云。十年时光转瞬而过,当年独步山庄的大火,便如一颗石子落入了偌大的湖中,翻起了小小的水花,不一会儿便消去了。
留下的,不过只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某日,当年名盛一时的聂家庄所在近旁,一间酒馆之中,说书人三弦刷板锵锵作响,座中宾客叫好不绝,热闹非凡。
只听那说书人拍板道:“——嘿!只见那聂大侠,身高九尺开外,目如朗星,鼻直口正,连鬓胡须,昂首走到庄门外。他定睛一瞧,嗬!见得来人各个杀气腾腾,手中家伙,光闪闪明亮亮冷森森。聂大侠当即大喝,来着何人?!……”
说书人摇头晃脑,嬉笑怒骂,栩栩如生,将当年武林盟主买凶杀弟,终食恶果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令人身临其境,目不暇接。
只见一披氅戴笠的男子坐在酒馆的偏僻处,桌上长剑隐隐含威,教人见了不敢轻易上前叨扰。他执杯轻酌,匿在斗笠之下的面容教人看不清明。
那台上说书人滔滔不绝,他坐于台下,似是听得认真。
“好!”待话至一处,座中宾客连声叫好,击节大叹,见得恶贼被除,魔教倾覆,遂喊道大快人心。
那男子起了身,留了银两,一旁等候多时的店小二瞅着时机跑上前来,递上一个木盒子,点头哈腰道:“爷,您吩咐的,都在里头了。”
“有劳。”那男子颔首轻应,声音低沉,甚是好听。
他拎着盒子离开,那店小二手肘捅了一把身边刚刚入行的小跑堂,道:“瞧见没,上回同你说的就是这位爷……记好了,他每月月初来。”
那小跑堂踮脚看了看,点头道:“哎,记下了记下了……”
男子拎着木盒出了酒馆,出了小城,便施展轻功朝业已没落的聂家庄而去。行至郊外,倒是听见了人声。
他抬眸一看,只见聂侠客夫妇墓旁站着两个路人。其中一人大着嗓门道:“兄弟,你远道而来想必不知,且听我细细与你说道。话说那十年前啊,这儿只有聂大侠的墓,没有聂夫人的。”
“喔?这是为何?”
“嘿嘿,不晓得吧?我可告诉你个大秘密。”那人神神秘秘道,“你可知当年啊,那挨千刀的武林盟主杀了聂大侠,随后那美若天仙的聂夫人就不见了,可知为何?”
“莫不是,被那盟主掳了去?”
“哎哟!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那人拍掌大笑,“可惜啊,不是啊!”
“那又是为何?”
“你想想哎,那行侠仗义的聂大侠的夫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她呀,是去苦练功夫,寻那大伯为夫报仇来着呢!”
旁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只听那大嗓门儿再道:“所以啊!十年前,独步山庄那一场大火,是聂夫人放的,那武林盟主也是聂夫人杀的。聂夫人报完了仇,就回到了这儿来,与夫君死同穴咯。啊哟啊哟,奇女子啊……”说着竟是擦起了眼泪来。
另一人沉默片刻,道:“……那,他夫妇二人身旁的这块墓又是何人的?上面写着……啊,阿九之墓,这阿九是又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