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道:“你懂什么?!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苏小淮的肩膀,怒目圆瞪大声道:“朝廷如此,天下将亡!柳家寨此时不起,更待何时?!这话我说了多少次?啊?!我好言好语地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可那柳大狗、洪寅生——你们这些愚人,何时信过我半分!我不夺,柳家寨迟早要完!我不抢,你们一个个都得死!我所作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为了弟兄们?哪一样不是为了寨子?!啊?你倒是说啊!你说啊!”
苏小淮眸眼微眯,不置可否。
沈子明吼罢,气喘吁吁。见她面上一副平静的模样,哼了一声,便暗道是她粗鄙不识大体,纵是他与她说破嘴皮子也无用。
他的目光凉了下去,暗暗嗤道——乡野妇人,终归都是这副模样,倒是他把她看高了!
沈子明站起身来,冷冷地与她道:“待会拜堂的时候,你给我老实点儿。”
苏小淮斜了他一眼,道:“我要是不呢?”
他森森笑了,道:“那你的阿斋,我也就不留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
苏小淮抿了抿唇,她拔下了发上的那根簪子,摸了摸那簪子的尖儿,暗暗将它收进了袖中。
·
入了夜,柳家寨里华灯高悬,亮如白昼。
寨里大片空地上临时摆满了十数台八仙桌,桌上陈列着美酒佳肴,看起来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寨里众人纷纷聚到堂屋前来,等着看沈子明与柳伊妹的大婚。
寨里人多日未见柳伊妹,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后来才听说,原来是沈子明与柳伊妹为了给受了重伤的洪寅生冲喜,打算大婚,柳伊妹遂才多日待在屋里不见人的。
西南大嘉山这一片的民风颇为开放,加之寨里面男人多女人少,弟兄们又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计,是以柳家寨里少不了寡妇改嫁的事儿。
三年前,柳伊妹刚刚大婚就死了丈夫,寨里人其实私底下一直都颇为怜惜她,都盼着她能早日再嫁个好夫婿,只是没想到柳伊妹倒是个深情的主儿,守了三年寡不说,还独自一人将柳大狗的幼弟给拉扯长大了,这真真是不容易啊。
眼下竟是见得柳伊妹愿意改嫁,寨里的大伙儿自然是高兴万分。而那沈子明人虽秀气了点儿,看起来没个当家的模样,但为人不错,想来以后有柳伊妹帮衬着,他要领好柳家寨,应该也没啥问题……
寨里人大都这般想着,遂到了这酒席中来,预备好好吃他二人酒宴,顺带着祝福些个,但愿那大当家的能早日醒来。
苏小淮被人用小轿子一路从书斋上抬了下来,直接抬到了堂屋去,准备拜堂的事宜。在轿上,她屡屡运气自探,只觉奇怪得很。
按理说,那日沈子明给她吃的药应该早就被她消去了才是,可她这浑身乏力的感觉,到底是为何……
外头的酒席坐满了人,因这大婚办得仓促的缘故,有许多当小辈的还没得吃,只得站在外围,眼巴巴地等着领喜糖过过嘴瘾。
沈子明已出到了前头去,与众人说着鼓舞振奋的话。
苏小淮坐在后头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却不想堪堪打到一半,她僵了一下。
还不等她掀开盖头去找,便被身旁的姑娘扶了起来,那姑娘道:“夫人,时候到了。”
苏小淮被扶到了前面,与沈子明面对面立着,察觉到那被委托来证婚的,正是寨里德高望重的徐叔。
徐叔与几个寨里元老都立在前头,见了柳伊妹竟当真穿了喜服过来,各个瞪大了眼睛,都只觉难以置信。
他们与旁的些寨民不尽相同,都是看着柳伊妹长大的,遂深知她对柳大狗的情意,再者他们对沈子明要掌权之事不甚认可,所以对柳伊妹此举,委实是觉得不该。
徐叔皱了眉头,迟疑地问道:“伊妹,你当真要嫁他?心甘情愿?”
沈子明微笑道:“这是自然,不然伊妹也不会在这里了——你说是吧?伊妹。”
眼前的女子没有答话,许是默认了一般。
沈子明嘴角扬起一抹笑,便道:“徐叔,伊妹许是害羞了。”说着,他语气重了几分,带着得胜的傲意,“行礼吧,莫要误了吉时才是。”
那些个叔伯们大叹一气,纷纷摇头,只道这你情我愿的,难得还能阻人姻缘不成。
说罢,一旁司仪只得依言唱礼。
刚开腔,突地听道:“报——!”
场中一片愕然,只见一小兄弟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台前,大声道:“急报!官兵围寨了!”
苏小淮闻声挑眉。
沈子明大惊,猛地起身道:“怎么回事?!”
那小兄弟大喘了一口气,扬了眉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高声喊道——
“官兵头子说,恭喜大哥大婚!另外再问一句,当年你买凶杀柳大狗的账,什、么、时、候、结、啊?”
沈子明:“……”
第128章 第七劫(17)
听得那小兄弟这般一说, 满座哗然。
沈子明大婚, 竟有得官家的人前来祝贺, 更道要算当年暗杀柳大当家的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兄弟后头的那一句,在场的只怕除了徐叔之辈以外, 都一时未能反应;可他前头那一句,却足以一下子让寨里的大伙儿们炸开锅来。
土匪成婚,官兵前来道贺, 这不是官匪勾结又还能是什么?!
柳大狗在时, 柳家寨与官府之人, 桥归桥、路归路, 那叫一个井水不犯河水。二者偶尔也有些小擦碰, 但无论如何,寨里的人决计是不会允许二者交好,亦不允许寨里有人妄图攀官科考的!
当年苏小淮也是知道寨里人对官吏的态度, 所以才极力将柳敬斋要科考的事情给隐瞒起来的。
只道座中之人大都本是不禁苛政, 被官府硬生生逼得没有活路了才上山的良民,在山下的时候可没少受那些个官吏的欺负, 而眼下竟是听到沈子明与官家的人有所勾结,他们一个个的登时暴怒, 纷纷拍桌而起,横眉叱问道——
“沈子明!这怎么回事?!”
“你他娘的快给老子说清楚!”
怒骂声吵吵嚷嚷, 沸腾得几要掀了整个柳家寨。
苏小淮立着, 只觉得身体更是不对劲起来。她吃力地将盖头揭了下来, 慢慢地退到一旁, 倚墙而立。
坐在台上的徐叔等元老之辈闻言,大惊失色,骇得全站了起来。倘若那小兄弟说的是实话,那柳大当家的岂不是——岂不是为沈子明所杀!这怎得了得!
一元老大步上前,肃声质问道:“沈子明,那小兄弟说的可是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子明见眼前这局面,顿时头汗涔涔,手脚冰凉。他抿唇未言,只眯着眼盯着那小兄弟,很快便认出那是柳敬斋的人。
柳敬斋!
沈子明气急攻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徐叔走上前来,冲着嘈杂的人群大喝了一声道:“静一静!”
闻此,座下喧嚷声渐渐平息下来,那些人齐齐扬了脑袋望过来,目光灼灼,似是要把台上那人烧出个洞来。
徐叔睨了敛眸不言的沈子明一眼,他负手上前,对下头的小兄弟道:“柱子!你再仔细给大伙儿说一遍!到底发生了啥事。”
“哎!”那名叫柱子的小兄弟应了一声,响亮地道,“报徐叔!官兵头子说,当年柳大当家的大婚前,沈大哥与他们说好了,要他们在大婚那日攻寨,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你胡说!”沈子明大喝一句,他眯眼道,“荒谬!毫无根据之事,岂容得你信口胡诌!”
话落,沈子明手下弟兄纷纷跟着喝道:“就是!胡说八道!”
“哪来的崽子?!满口胡言!莫要蒙骗大伙儿!”
座中议论群起,元老们交头接耳,各个皆是拿不定主意。
“字据在此,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正此时,场下传来一人清朗的声音,众人一震,忙不迭回头去看。
只见一身玄衣的柳敬斋缓步而来,灯火映恍,眉眼流光。
这时候,席中四处相继响起一阵扭打的声音,无关的众人纷纷避开,只见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了几十个弟兄,将沈子明的爪牙们扭按在地。
沈子明见此一震,咬牙切齿。他捏紧了拳头,止不住肩臂的抖颤。
苏小淮是时半闭着眼,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却听那声音,便知是柳敬斋到了,不由得安心了许多,一直攥着那簪子的手,也松开了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