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断完了,各人都告退出宫。有侍从过来请莅阳,说是太后想见见孩子,莅阳带着嬷嬷去了。谢玉送了父母亲到了宫门外的轿辇上,告罪说不能回侯府去,因着皇帝叫他接了巡防营,他得先去交接。等他交接完回到侯府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宁国侯府早设好家宴,贺世子凯旋。谢玉先给父母请过安,才回房去换披甲。
天冷,莅阳关了门。谢玉敲了两下,就推开门进屋。莅阳正哄着景睿,一抬头,略微苍白的脸正落在谢玉的眼睛里。
莅阳抱着孩子,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竟都有些恍惚。沉默了一会儿,莅阳偏过头,看着怀中孩儿:“恭喜世子凯旋,世子为大梁保疆卫土,辛苦了。”
谢玉这才意识到,从他们昨天见面一直到现在,竟然都没有说一句话。
“多谢夫人。”谢玉站了一会儿,门外有下人敲门,说是热水烧好了,请世子沐浴,还问要不要请嬷嬷来把小公子抱走。
谢玉看了看莅阳,莅阳低着头没作声。谢玉挥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正说着,杨夫人却带着嬷嬷进了屋道:“长公主已经哄了一上午了,也该歇一歇,孩子太粘着你,也是令人头痛。好在还有李嬷嬷,也是很会哄这小家伙的,总算能让长公主喘一口气。”
嬷嬷走过来,低声对莅阳说:“公主,我抱一会儿吧,你……且歇一歇。”
莅阳把孩子递过去,起身道:“那我去服侍世子沐浴吧。”
“不用了,”谢玉看向他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头,“夫人歇一歇就好。”杨夫人蹙了眉头看向谢玉,抿着嘴没有说话。
“景睿刚喂过了,不用再喂,”莅阳像没有听到谢玉的婉拒,交待着嬷嬷,转过头又跟婆婆行礼,“那我们去了。走吧,”她看向谢玉,“一会儿水凉了。”
谢玉依言和莅阳一起出了门,走了一会儿,谢玉才低声说:“你不必勉强。”
莅阳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进了浴室,谢玉先卸了披甲,莅阳帮着接手,才发觉竟然如此沉重。谢玉看到她蹙起眉,忙接过来道:“这东西不是你拿的。”说着放到外间的桌子上,莅阳看着里间热气腾腾,有些不知所措,谢玉叹口气道:“你在这里守着吧,累了就坐一会儿。”说着自己穿着中衣进了里面。
莅阳在外间坐着,想起前一天在皇宫看到大半年不见的谢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谢玉明显黑了,穿着披甲,映着目光像星星一样亮。谢玉一直在看她,她知道。她离了殿,去见了太后。母女二人对着一个孩子,不尴不尬地说着话。母亲的每一句话,可能是无心,但是在莅阳听来,总是别有深意。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想着与这至亲之人竟然也隔阂如此,不禁心下凄然。她又回到公主府呆了一会儿。公主府每天都有人来清扫,那会儿正巧没人。一阵风吹过,满院子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徒生出寂然。莅阳最喜欢梧桐树,看这梧桐树,却想起自己做公主时的自由自在,现在的身不由己,又不免伤心。
莅阳胡思乱想够了,谢玉也从里间出来,穿好了新衣。
“夫人又在想些什么。”谢玉皱着眉头,莅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挂了两行清泪,急忙伸手拭了,抽了抽鼻子:“没什么。”
谢玉看着莅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宴席上,宁国侯很是高兴,他举起酒杯道:“我儿谢玉,不愧我谢家子孙,这次你凯旋而归,光耀门庭,为父心甚慰。”谢玉急忙也举起杯:“都是祖宗庇佑,儿幸不辱命。”说罢,父子二人先碰杯饮了。莅阳给谢玉又斟上了酒。
第二杯酒由杨夫人举杯,她看向谢玉和莅阳:“这第二桩事,算是喜中掺忧,长公主产下孩儿,为谢家开枝散叶,只可惜……”听了此言,莅阳脸色不好看。谢玉见此,举起杯道:“母亲,这也是天意如此,就当这个孩子是咱们家的吧。”杨夫人点点头道:“也罢,玉儿,你也算是做爹了,咱们谢家有了第三代,总算可以告慰祖宗。”说着,自己把酒饮了,谢玉和莅阳也都喝了。
谢玉自己倒了第三杯,给莅阳也斟上了。他举起杯子看着莅阳道:“承蒙长公主不弃,下嫁我谢玉,又为我谢府生下后代,我谢玉,敬长公主一杯。”莅阳的手紧握着酒杯,看着谢玉的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敲在她心上一样。
TBC
第九章
谢玉在书房处理刚接手的公务,人员名册,轮值换岗安排,巡防区域等移交过来的文件有十几本,他花了一个晚上就看完了。回到卧室时莅阳正在床边哄着孩子睡觉,轻轻地哼着小曲儿。景睿还不会翻身,只会笨拙地伸手蹬小腿儿。
“夫人还没睡。”谢玉找话,坐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茶喝了。
“有话想跟你说。”莅阳侧过头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谢玉看着莅阳疲惫的样子,不禁微微皱眉:“怎么不差人去叫我,等到这么晚。”“怕误了你的公务,”莅阳看着谢玉,“你的正事要紧。”正说着,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长公主。”
进来的是嬷嬷,她进来先给谢玉行了礼,看向莅阳。“把景睿抱走吧。”莅阳说。谢玉听了,把茶杯放在手心里打着转。
嬷嬷依言过来轻轻抱起孩子,又看向莅阳,莅阳也看着嬷嬷,轻轻抬了抬下巴:“去吧。”
“是。”嬷嬷终于垂了眼,抱着孩子告退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莅阳低声开口:“昨天在皇兄面前……让你为难了。”
谢玉脸色一沉,抿紧了嘴,腮上的青筋若隐若现,良久,开口道:“夫人也不好过。”
两人只说了这一句,就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还是谢玉开口:“这孩子……”
“是我生的那个。”莅阳极快地回应。
谢玉明白了。孩子不像莅阳,也不像卓家夫妇。但是莅阳能确定。
因为孩子像宇文霖。
“我知道你看这孩子,心里一定不舒服,”莅阳艰难启齿,“但是我,我希望你,至少在公婆面前,能对这孩子好一点儿……毕竟……”
谢玉抬了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毕竟我是初为人父,自然应该喜悦一些的。”
莅阳闭了眼,抿紧了嘴:“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娶你?”谢玉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你不要乱想。”
“我们对彼此都有介意的事情,”莅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如果你愿意,我们慢慢的,放下过去,彼此接受,好不好?”
谢玉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莅阳的话:“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时间,来接受你,”莅阳躲闪着谢玉的目光,“我想,你接受景睿也需要时间,我希望他能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长大,有一个,一个不讨厌他的父亲。我们能不能互相体谅。”
“这算是交换吗?”谢玉冷笑了一声,“夫人究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用自己的委屈换孩子的安乐?果然做了母亲就不一样了。”
莅阳看着谢玉道:“你不必口出讽言,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你说的对,”谢玉点着头,若有所思,“做了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
“你……不愿意?”莅阳问。
谢玉看向莅阳:“你在看这孩子的时候,心里……在想他吗?”
“那个人已经与我们母子毫无关系了。”莅阳说,“会想起他的人不是我,是你。好吧,如果你没办法释怀,就另寻良人吧。纳妾也好,我也可以回公主府。都好。”
“不是说了,”谢玉稍微扬了声音,“我不后悔娶你,我也不会纳妾,你总该明白我的意思。”
屋子又陷入宁静。
谢玉打破了这宁静:“时候不早了,我们该歇息了,夫人。”说着,轻轻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站了起来。
莅阳没有动,但谢玉仿佛能感受到她的身体瞬间僵硬,接着轻轻颤抖起来。
谢玉朝莅阳慢慢走过去,觉得每一步踏出去,莅阳的颤抖就增加一分。他甚至起了欺负她的恶意心思,去看莅阳的表情。
莅阳侧脸对着他,面无血色。
一阵阵婴儿的啼哭从隔壁传了过来,莅阳下意识地看门口看去,两个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哭声并不见小,倒是嬷嬷哄的声音变得大了,又过了一会儿,连谢玉也没有耐心,歪了歪头:“过去吧。”莅阳这才急忙去了隔壁屋子,只一会儿,婴儿的哭声便渐渐低了下去,莅阳也没有再回来。谢玉一个人在床上睡了一宿,晚上时不时地总听见孩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