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2年,查理六世和亨利五世先后去世,英格兰宣布当时未满周岁的亨利六世为英法两国之共主,而查理六世未继位的儿子查理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结果。这位王储已经失去了巴黎,只得将他的宫廷迁到了卢瓦尔河以南的希农。到1428年,英军已经占领了卢瓦尔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以及南部的波尔多部分地区。
而就在这一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辞别王储离开了希农,在战火蔓延的土地上四处游荡。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长年的战乱已让法兰西疲惫不堪,战争像永不餍饱的饕餮一般吞噬着他的血肉,但真正让他如此虚弱的,却是人心的背离。
金百合 已经不再能统领法兰西,各地的领主们各自为政,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投靠英格兰,或是作壁上观,还有谁为法兰西而战?未获加冕的国王想的只是苟且偷生,而贵族们则在盘算着自己的财产,最贫苦的人们疲于生计,至于法兰西——法兰西在哪里?他们是勃艮第人,是布列塔尼人,或是香槟人,总之这和法兰西有什么关系?
弗朗西斯苦笑——是啊,这和法兰西有什么关系?如今法兰西就快要死了,也许再过些年,这世界上就只有亚瑟•柯克兰,金百合凋朽腐败,没入尘埃不留痕迹。
真是悲哀,而他却只能落魄地等着这一天到来。
他行走在他的土地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他颓唐潦倒如落魄的逃荒者,过肩的长发很久没有洗过,脏兮兮地打着卷。他穿最破旧的衣服,不再梳洗打扮,乍看之下比最贫穷的流浪汉还要肮脏。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直到有一天,他在洛林的一片荒野里,遇到那个女孩。
入夜后的篝火从远处看得更加清晰。他离开大路,向着火光的方向走去,然后看到火堆旁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孩独自坐在那里,抱着膝盖蜷缩着,低声唱着这一带流传的童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接近这里。直到弗朗西斯出现在篝火边,火光映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她才终于发现了他。
“哦——您好,我的先生。”少女跳了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他的突然出现和邋遢的样子而表现出任何嫌恶,“您也是独自出行的旅人吗?请坐吧,我这里还有一些食物,如果您需要的话……”
她开始在随身的一个小包裹里翻找,最后拿出一块烤饼递给他。
弗朗西斯微微一愣,迟疑片刻,接过烤饼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谢谢你,善良的姑娘。”他就像一个流浪汉感激施舍一样,在胸前划着十字,然后开始吃起来。虽然并不会感觉到饥饿,但他打算表现得像个真正的逃荒者——毕竟扮演自己所不熟悉的角色也是个挺有趣的经历。
女孩于是也坐下来,支着下巴看着他吃下去。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弗朗西斯闷头吃着烤饼,篝火在他们中间不时发出噼啪声,远处似乎还有夜鸟活动的响动。这一夜静得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而对弗朗西斯来说却又是不同的。他像个逃难者一般肮脏饥饿地坐在火堆边吃着一个干硬的烤饼,而在这许多个夜晚里这是唯一一次,他并非孤独一人守着寒冷与疲惫。
他很快吃尽,再次谢过了少女的善心,然后一切又归于沉默。
他凑近火堆暖着自己的手,篝火似乎让他的身体暖和起来了,但心脏依然冰冷。冷得令他自己都生出一种厌恶感来。
“你为什么会独自上路呢,善良的女孩?”他忍不住要打破这难以忍受的寂静。
女孩直起身:“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要去希农见王储,但我的父亲不允许我去,所以我自己跑出来了。”
弗朗西斯挑眉,似乎有了些兴趣:“王储?你说的是查理七世吗?”
“不,他还未接受加冕,”女孩正色道,“每一位法兰西国王都应该在兰斯大教堂进行加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但兰斯如今在英格兰手里。”
“是的。所以我才要去见王储。我会驱赶走英格兰人,首先是奥尔良,然后是兰斯。我会在兰斯大教堂为王储加冕,然后法兰西的土地上不会再有一个英格兰士兵!”少女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升高,她的表情真诚而热切。
“加冕?”弗朗西斯哑然失笑,一个乡下姑娘想要赶走强悍英军、为法兰西国王加冕,这是何等的异想天开!连王储身边那些贵族们都不敢想象……只怕连兰斯大主教本人都不相信兰斯能够克复吧!
但少女跳起来严厉地看着他:“请不要怀疑我所说的话,先生!我的主人将这使命交付于我,借我之手为王储加冕,借我力量让我将法兰西从英格兰的罪恶中解救出来——这是我主交给我的使命,我必将完成。”
“你的主人?”
“是的,我的主人,天国之主,这世间的主宰。我每日向他祷告,向圣母祷告,像大天使圣米歇尔祷告,向来到我身边的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祷告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低下头仿佛圣人们就在自己面前,“我会打败英格兰人,我会赶走英格兰人。法兰西的王旗不会倒下。我主将无尚的力量赐予我,我将用它拯救金百合花的光辉。”
然后她睁开眼抬起头,平静而严肃地看着弗朗西斯:“如果您不相信我,先生,便是置疑天主的圣名。”
弗朗西斯看进她虔诚的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下似乎带着几分神秘与高贵。阅人无数的他毫不意外地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或许便是她所说的天主的赐福吧,但弗朗西斯从不是任何教派的信徒。他只知道这女孩的纯真与虔诚,或许便是她最大的力量。
而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自己将拯救金百合的光辉。
他突然笑了起来,站起身,掸去身上的草屑。
“如果你想要兑现这承诺的话,到希农来吧,贞。你会见到王储的。”
少女猛地瞪大眼睛:“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弗朗西斯将右手按在胸前,微笑。
法兰西记得他每一个家人的名字。而她的名字,注定要在芸芸众生之中闪耀光芒。
Jeanne d’Arc .
“我在希农等你,贞。”
弗朗西斯转身准备离开,但女孩大声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请问您究竟是谁?圣凯瑟琳对我说我会遇到能帮助我的人——”
“我和你的天主不是一路人。”弗朗西斯打断她的话,“我从不信仰,我只对值得相信的东西付出信任。”
少女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任何人声称自己没有信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异教徒,亵渎天主的异教徒。
但弗朗西斯看穿了她的心思:“哦,不,我亲爱的贞,我不是异教徒,因为信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的躯体属于这片土地,我的灵魂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
然后他不再解释,转身离去,随口唱起一首歌谣,慷慨而苍凉。
“伙伴罗兰,把号角吹响,
查理听到,他会赶回隘口;
我向你保证,法兰西人将要回转。”
少女认出了这首歌:“这是……《罗兰之歌》 !”
弗朗西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在微笑,但歌声却更加激昂。
“罗兰回答,那样可不行,
不能让我的祖先遭受指责,
不能让可爱的法兰西蒙受恶名;
我只能拿着杜伦达奋战,
我这把佩在身边的宝剑,
你将看到它被血污染遍。”
他用这首歌答复少女的问询。
——法兰西,这是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也是我唯一的荣耀。
Chapter 2. Iris and Ensign
弗朗西斯回到了希农。他重新出现在尚未加冕的查理七世面前的时候,后者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迟疑着说。
作为一名王储,他看起来实在太过寒酸。他穿旧衣服,身材也并不挺拔,或者说是有些瘦弱,有着很明显是发育不良的内弯的膝盖,而且总是愁眉苦脸的,一副软弱的面相。他身边的贵族都比他看起来光鲜潇洒,而且事实的确如此——他欠了贵族们很多钱而且毫无权势可言。